作為一個法學生,我當然很明白“實質正義”和“程序正義”的事情。對于旁觀者,與其相信當事人的一面之詞,的確不如相信偵查能力更強的司法機關。
我們既不知道司法者是否明鏡高懸,也不知道當事人是否狡詐成性,那么在證據公之于眾前,我們就只能相信現有證據查明的事情。
“我不幫你,是因為你和我不熟,我無法判斷你的悲慘故事是否真實,也不想為了無關的人搭上自己,去挑戰公權力。”
“我不阻攔你,是因為如果你所言非虛,那么法律和公權力其實已經被這些蛀蟲蒙蔽,不能帶給你正義。當法律看不見正義的時候,我認為那個依然看得見正義的人,逼不得已親自動手,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我很喜歡一句話,叫做‘屁股決定腦袋’,實際上這句話就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在社會學上的應用。”
“對獅子而言吃掉兔子天經地義,但對兔子而言被獅子吃掉就無法接受,哪怕逃不了也要蹬蹬腿。獅子認為逃跑的兔子不好,兔子認為捕獵的獅子不對,這兩種看法都是正確的,因為在食物鏈上位置不同的他們,都是從自己‘階級’和‘角色’的角度在看問題。”
“從我的角度來看,你說的可憐但沒有證據。而貿然幫助你不但會讓我陷入對抗公力的危險,甚至可能到頭來發現警方和法官都是好人,你反而是因為作惡受罰才對其懷恨在心的惡徒,讓我連良心上的安寧都失去了。”
喬蕎闡釋了她的理念,我發現她居然也用了“獅子和兔子”這個奇妙的比喻,她的觀點居然與我不謀而合。
我再一次感嘆,無論正義還是邪惡,強者、智者之間都同樣擁有著不被感情所激的理智,同時也從來不會忘記自己所代表的階級。
“不錯。我的故事不能取信于任何人,我也早就明白了我的復仇不會得到世人理解——可我已經孑然一身,世人的看法實在沒意義了。”
“你們已經打敗了我,能放我離開完成自己的復仇,已經是你們的善良和恩德了。”
“但老頭子我還有最后一個疑問:既然你因為害怕錯殺好人而放我離去,那么你為什么不害怕我真的是想向正直法官復仇的惡人呢?”
喬蕎剛才的話主要是在向我們解釋,趙大鵬或許并不能聽懂什么程序正義,不過他還是聽懂了喬蕎選擇放過的原因,并提出了疑問。
“思維縝密,邏輯清晰,理解力強……我真的很難相信你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啊。”
“我哥就是警察,我也報考了法大,書上的東西和現實里的耳濡目染,其實都讓我對這些職業有了一些粗淺的理解。”
“我不是法官,也不是全知的神,所以我不能查清事實,也不能掌握實質正義,也就無權對你的善惡進行評判,更不能去假定。”
“要我以絕對的自信去執行‘僅為我所知’的實質正義,那只能是切身發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情。”
“不管你是好是壞,你的事都不該是我來管。就算你真的是向好人復仇的惡人……其實每一個好警察、好法官和好檢察官,本身都早就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即便倒下他們也不會后悔自己向惡人拋下的任何一條鎖鏈。”
“我不會假定法律人都是崇高者,盲目地支持和保護他們。就像我不會假定你是喪心病狂的惡人,盲目地攻擊甚至殺害你。”
喬蕎緊盯著趙大鵬,眼里的光芒閃耀得令我心跳。
瑪姬已經聽得如癡如醉,對她這種當了一輩子殺人工具、毫無主見的人來說,喬蕎對善惡判斷和執行的學說都是一種全新的體驗。
她第一次發現,決定是否幫助或攻擊某一個人是如此的簡單:只需要判斷自身利益的牽涉,以及自己是否已經觸及了事情的實質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