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始三年正月,長安,雪下得比往年都大。未央宮前殿的銅駝披上一層厚霜,像兩頭凍僵的巨獸,冷冷俯瞰著即將爆裂的帝國。
深夜,長樂宮后殿。銅爐里燒著上好的隴西炭,火舌卻照不暖更始帝劉玄蒼白的臉。他披著白狐裘,手里握著一枚缺了口的玉玦,指節因用力而發青。玉玦是申屠建所獻,如今卻成了催命符。
“陛下,再猶豫,禍不及自身,亦及宗廟。”趙萌的聲音像浸了油的棉線,柔軟卻易燃。他遞上一卷竹簡,簡上列著三個人名:申屠建、陳牧、成丹。名字后面各畫一個朱圈,像血盆大口。
劉玄喉結滾動,終于吐出一句:“申屠建武關舊功,朕……不忍。”
趙萌微微一笑,從袖中抽出第二份竹簡——《隴西戍防圖》拓本,上面密密麻麻標著武關、峣關、藍田三處兵力部署,落款赫然是“平氏王申屠”私印。其實私印是趙萌命人偷蓋,但朱砂鮮紅,鐵證如山。
“陛下若不忍,”趙萌俯身,聲音壓得極低,“明日御前朝會,臣便當眾呈此圖。屆時滿朝文武嘩然,綠林諸將自危,恐生肘腋之變。與其被動,不如先發。”
劉玄閉上眼,仿佛看見申屠建血濺丹墀,仿佛看見自己終于擺脫“綠林傀儡”的罵名。他緩緩點頭,玉玦在掌心“喀”一聲碎成兩瓣。
同一夜,北軍大營。申屠建卸甲,卻不敢解劍。案上擺著三樣東西:缺角玉玦、赤眉軍情急報、一盞未動的椒柏酒。酒是天子所賜,他卻嗅到若有若無的腥甜——熟悉軍旅的人知道,那是見血封喉的“鉤吻”氣味。
副將劉恭掀簾而入,低聲道:“王匡、張卬托話,明日朝會若有不測,北軍即刻拔營入宮,清君側。”申屠建搖頭:“無實證,先動兵,反坐實謀反。”他抬頭,目光如炬,“但我也非坐以待斃之人。”
他取過一張羊皮,飛速寫下“請陛下班師還南陽,以安關中”十二字,蓋印,命劉恭連夜送往前線陳牧、成丹營中。只要外將聯名,天子必有所忌。可他沒想到,送信的斥候剛出營門,就被趙萌暗衛一箭射下馬,書信易手,改成“共逼圣駕東歸,事急矣”數字,再快馬送往隴西——那里,隗囂正等著一個借口。
正月初七,歲首大朝。殿外銅壺滴漏三聲,百官列班。申屠建紫袍金冠,腰懸御賜玉具劍,步入丹墀。他敏銳地察覺:今日虎賁比平日多一倍,皆扶刀而立;殿角銅鶴嘴銜的沉香也換了,是刺鼻的艾蒿,意在掩蓋血腥味。\"會向那個您曾經害死他兄長、軟禁他本人的劉秀投降?\"鄧晨替他說完,忽然大笑,\"大將軍別急,我說的是'第一個遞降表',可沒說是'投降'啊。\"
朱鮪愣住了。
\"您看這樣如何?\"鄧晨從袖中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這是劉秀寫給您的信,我昨天'順路'從他營里帶來的。\"
朱鮪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朱將軍守洛陽,如蕭何之守關中,他日相見,當共飲此河之水。\"落款是\"故人劉文叔\",字跡遒勁,力透紙背。
\"這...這是...\"
\"劉秀說,您害劉演,是各為其主;您軟禁他,是忠君之事。\"鄧晨收起笑容,\"現在更始要完了,您該為自己打算了。\"
朱鮪呆立半晌,忽然仰頭大笑:\"好一個鄧晨!好一個劉文叔!\"他猛地一拍城垛,\"傳令下去,今晚設宴,本將軍要請鄧太守吃...吃雞!\"
城下李松正抱著一只蘆花雞路過,聞言一個踉蹌:\"我的雞!朱鮪你個天殺的!\"
鄧晨憋著笑:\"大將軍,李公怕是不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