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皇城炊煙一改——
不再煮馬骨,而是煮麥飯。
三千殘卒每人分得一碗,無鹽無肉,卻吃得呼嚕山響。
有人邊嚼邊哭:“原來糧食是甜的……”
朱鮪把馮異回信貼在靈堂(幼子朱阿奴)前,低聲道:
“兒啊,爹明日給你換個天下,
讓禿子、樹皮、馬肉、稻草,
都成過去。”
城外,漢軍大灶亦火光熊熊,麥香撲鼻。
馮異舉碗,對月遙敬:
“明日同一鍋,吃洛陽的新米。”
夜風吹起,兩股炊煙并肩升騰,
一黑一白,
在空中扭成一條繩,
把忠臣與降將,
牢牢綁在一起。
洛陽東門水門悄悄啟了一條縫,一條無燈小舟順流而出。
船頭坐一位白發老夫人,手拄梨木杖,背挺如尺,雖只穿青布舊衫,卻自帶“誥命”氣場。
她身后立著的“船夫”是田小雀——劃槳無聲,像偷時間的賊。
岸邊漢營,馮異、鄧晨親迎。
馮異躬身:“老夫人,一路夜黑,受驚了。”
朱母抬眼打量他,目光清亮:“將軍請我,是用我脅我兒?”
馮異直言:“想借老夫人手,寫三封信,勸降令郎,保洛陽萬民。”
朱母沉默三息,點頭:“為民,老身寫;為兒,老身更寫。”
鄧晨奉上五糧液溫過的姜湯:“壓寒。”
朱母一飲而盡,辣得直吸氣,卻道:“筆來!”
帳內點燈,老太太執筆,手穩如磐:
“鮪兒,娘已至漢營,馮將軍以禮相待。
娘不餓,你守城,娘吃糠;
糠比樹皮甜,莫念。”
寫罷,她問鄧晨:“夠不?”
鄧晨笑瞇瞇:“再加一句‘娘夜里咳,怕風大,城破風就停了’。”
朱母照添,落款畫梨木杖為記。
信被快馬送進城。
當夜,朱鮪展信,讀至“娘吃糠”,淚如雨下。
他抱著信在靈堂坐到天亮,把信紙貼在胸口,像給心臟加一層棉被。
第二封,老太太換了薄紙,墨里摻五糧液,香得發苦:
“鮪兒,昨夜風大,娘咳了三次,拐杖敲地,無人應。
你小時候發燒,娘背你敲遍醫門;
如今洛陽醫門緊閉,娘不怪你,只怪城不破。
城破,風停,娘安眠。”
朱鮪讀罷,哭濕半幅衣袖。
他連夜給母親縫“護膝”,卻發現府中棉布早已充軍,只能撕自己白麻孝服。
孝布斷,心里某根弦也“咔嚓”一聲。
第三封,鄧晨上了“畫餅大招”。
他請老太太先吃一碗白米飯,再吃一小口馬肉,然后寫信:
“鮪兒,今日有肉,味極美,娘想起你幼時啃骨頭樣子。
若城開,百姓日日有肉,娘也日日有肉;
若城不開,肉盡,娘仍吃糠。
娘想吃肉,更想百姓吃肉。”
信尾,朱母按了一顆米粒,干透粘成琥珀。
朱鮪讀信,把米粒摳下放嘴里,嚼得極慢,越嚼越咸——全是自己淚水。
他跪地向靈堂(幼子)叩頭:
“兒啊,爹讓你沒肉吃,
不能再讓奶奶沒肉吃。”
連續三夜,朱鮪哭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