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晨把空酒壇倒扣,以指為筆,在壇底寫下四字:
《滄海篇》
墨云風拔出小劍,割斷紅線,一半系在自己手腕,一半塞進鄧晨衣襟:
“陸上火龍,海上赤龍,線不斷,人不散。”
兩人并肩,望向月光盡頭,仿佛已見萬頃碧波、千帆如蟻。
身后,洛陽萬家燈火,成了陪襯;
眼前,黑藍海面,成了舞臺。
影子在月光下,繼續延伸,一路鋪到浪頭,
像一條黑色火道,只等真龍踏火而下。
七月流火,關中酷熱。
赤眉軍立更始帝為“上公”,軟禁于未央宮清涼殿,殿深壁厚,人稱“恒溫房”。
更始劉玄,著單衣,赤足,席地而坐,手搖蒲扇,扇面寫著“忍”字。
面前案上,殘冰鎮酸梅湯,湯里浮三粒干癟烏梅——
一天只許三粒,多一粒,內侍便搖頭:“樊將軍有令,不可多給。”
樊崇踞前殿,與諸將賭錢。
郎中令謝祿諫:“陛下(更始)雖退,仍名號尚存,宜厚待,以安眾心。”
樊崇醉眼乜斜:“名號?一紙耳!”
他起身,提半壺涼茶,搖搖晃晃入清涼殿,一把按住更始肩:
“上公,天氣熱,臣送您去更涼的地方。”
更始帝抬眼,已知命絕,只問:“何處?”
樊崇笑:“黃泉。”
“噗——”
匕首自肋下入,直透心臟,血噴在“忍”字扇面,瞬間把字染成“刃”。
更始帝死,年二十六,血沿地板縫流,像一條小紅蛇,鉆入墻角冰盆,“嗤”地化氣。
樊崇揮手:“以常禮葬,不必聲張。”
內侍抬尸出,于御園中掘坑,覆薄土,插柳枝一根為記。
當夜,雷雨,柳枝被劈成兩半,焦黑如炭。
三日后,洛陽消息到。
劉秀聞更始遇害,擲杯于地,淚如雨下:
“朕兄弟之仇,終未能救!”
鄧晨進言:“仇已報一半,剩一半,當讓天下知。”
遂起草《建武檄文》:
“赤眉樊崇,背約弒君,天地不容。
今朕告天下:有能斬崇頭者,封萬戶,賞萬金。
漢土漢臣,共擊之!”
檄文發向關中,一路張掛,百姓爭相傳抄。
有人于未央宮墻外,深夜暗貼四字:
“血債風涼”。
墨跡未干,被巡兵發現,卻已傳成長安新童謠:
“恒溫房,血風涼,樊崇一枕黃粱香;
黃粱未熟雷先劈,劈成兩半賣炭郎。”
樊崇殺了更始帝,劉秀派人給鄧禹送信,命他向赤眉宣戰。
鄧禹勒馬函谷關外,銅馬軍旗被西風扯得獵獵作響,像一柄不肯入鞘的劍。他今年二十有七,卻已是漢室大司徒、酂侯,領兵兩萬,號“西討大將軍”。關城之上,舊秦墨書“日出東來”四字,被他用佩劍劃去,改刻“赤眉當斬”。
參軍馮愔捧檄文至,低聲道:“洛陽急遞:陛下命君‘慎勿輕進,須待馮異合兵’。”鄧禹笑而不答,只將檄文折作紙鳶,順風放飛。鳶落之處,恰是赤眉斥候之手。馮愔失色:“將軍!”鄧禹揚鞭:“更始之血未干,天子之淚猶在,我若停頓,三軍之氣先竭。”
是夜,無月,函谷關西三十里為燭水。水寒如刃,岸石藏冰。鄧禹下令:“全軍卸甲,以布裹足,銜枚夜渡。”兵士未解征衣,已在水中打顫。偏將耿欣捧酒一囊,請飲以御寒。鄧禹拔劍止之:“勝敗系于一瞬,敢言酒者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