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還沒有見過這樣嫻靜溫婉的維珍。
除卻最初兩年的沒什么印象,在四爺的印象里,維珍一直都是活潑的,甚至是跳脫的,此刻的維珍安靜又美好,以至于四爺都看得有些愣怔,站在原地沒有吭聲。
還是維珍奇怪甘草怎么不理自己,扭頭查看,然后維珍也愣住了。
是……四爺?
可這怎么可能呢?
維珍覺得自己肯定是做針線做的眼花了。
她放下繡繃,使勁兒揉揉眼,又往門口看,只見那人一身玄黑重錦鑲貂毛斗篷,里面是一身月白長袍,長袍跟披風下擺都有些灰蒙蒙的,再往下,是一雙沾滿塵土的黑面靴子。
是四爺沒錯,就是還沒見過這樣風塵仆仆甚至有些邋遢的四爺。
維珍應該迎上去給四爺請安的,但是維珍卻邁不開腳,嘴也張不開,就那么坐在軟榻上怔怔地看著四爺,似是被人下咒定住了一般。
這個時候,四爺又覺得維珍像鹿了,只是這次不是咬著牙抖著腿護崽的母鹿,而是走失在深夜雪原里的幼鹿。
被這樣的眼神看著,他又能有什么辦法?
四爺默默嘆了口氣兒,緩步走到維珍面前,低著頭看著還有些回不過神的維珍,半晌,他認命地伸手揉了揉維珍的后腦。
維珍才如夢方醒一般,伸手環住了四爺的腰,整張臉都扎在四爺的懷里。
四爺身上沉水香混雜著塵土的味道甫一沖進鼻腔,維珍的鼻頭就陡然一酸,眼睛跟著就濕了。
她沒有什么好委屈的,她做錯了事,四爺生氣是應該的,就算四爺往后厭棄她,她其實也沒有什么好抱怨的,這原本就是這里的游戲規則,她打一開始就知道。
可她就是忍不住掉眼淚,有委屈有懊惱有不甘有感動還有別的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平時不覺得,但就在見到四爺的這一瞬,一股腦兒地都涌了上來。
她竭力想隱忍,四爺風塵仆仆大半夜來她這里,不是來看她哭的,她該時刻不忘做格格的自覺,要伺候好四爺,這才是她的本分,可她就是忍不住,兩只手死死環著四爺,哭得渾身一抽一抽的。
四爺看著死死箍著自己不放的維珍,是真的有些無奈。
明明是她做錯了事,身為格格卻敢敷衍怠慢他這個主子爺,就這樣他也沒有舍得懲罰她,甚至連冷落都沒有,這不一回來就來了她這里。
她倒好,不感恩戴德好生伺候他討好他,反倒哭得跟淚人似的,難不成還要他反過來哄她?
這個李氏到底懂不懂規矩?
知不知道自己是個什么身份?
果然是被他寵壞了,恃寵生嬌的架子都擺到他跟前了,非得讓她長長教訓不可。
心里是這么想的,可是兩只手卻不聽使喚似的,一直輕輕揉著維珍因為抽泣輕輕顫抖的后背,視線落在小幾上那個繡了一半的繡繃上,四爺看了好一會兒,愣是沒看明白維珍繡的是什么玩意兒。
四爺更無奈了,默默在心里嘆氣,得虧方才還覺得她在燈下繡花嫻靜美好像幅畫。
果然很多事都只可遠觀。
“行了,不許哭了。”四爺忍不住了,低著頭跟維珍道。
繡了這么些天的花,本來就傷眼睛,要是再哭個沒完,豈非眼睛更加受不了。
維珍在四爺懷里聽話地點點頭,可一時半會兒到底是停不下來,所以就又抱著四爺的腰抽抽搭搭了一會兒,才總算勉強平復下來,松開了四爺的腰,哽咽著道:“四爺還沒用……用晚膳吧?妾身讓人去取。”
還算有良心,不枉他來這一趟。
“嗯。”
四爺點點頭,正要在軟塌上坐下,才發現這一側的軟塌上擱著針線筐,針線筐里頭胡亂放著幾方帕子。
只是不待四爺仔細看,維珍就一臉被雷劈了八百回的表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抄起了針線筐就慌里慌張往內間走,還沒走出幾步,她猛地站住腳,然后趕緊折返,將小幾上的那個繡了一半繡繃也丟進了針線筐。
“妾身……妾身去更衣。”維珍都不敢看四爺的臉,低著頭磕磕巴巴地道,然后端著針線筐飛快朝內間走去。
四爺看著那簡直慌不擇路的身影忍不住牽了牽唇,不愧是連茯苓跟甘草都忍不住要吐槽的繡功,難為她也有自知之明。
簡單用過膳,四爺痛痛快快洗了個熱水澡,這幾天一直忙得腳不沾泥,今天更是趕了一整天的路,吹風冒雪的,入宮的時候天都黑透了,四爺實在又累又餓,走路都有些僵硬。
本來是不該再折騰來后院兒的,但是聽小連子說福晉留過話,想跟主子爺稟報宋格格的有孕情況,四爺還是來了后院兒。
只是在路過維珍小院兒的時候,看到門縫里頭透出來的光亮,四爺就挪不動腳了。
其實明天再去正院不行嗎?宋格格的身孕他真的就這般看重嗎?
四爺當時沒多想,聽了小連子的話抬腳就直奔后院兒,待不由自主在停在維珍院門前,四爺才猛然回過神來,他到底為什么一回來就迫不及待地想來后院。
福晉跟宋格格不過只是擔了個虛名而已,他心里惦記著還是那個不把自己放在心上、恃寵生嬌的李氏。
當時對著緊閉的院門兒,四爺心情是迷惘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