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海身披玄色重甲,甲胄上遍布刀劈斧鑿的痕跡與暗沉的血痂,身形魁梧如山岳,僅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一堵不可逾越的堅城。他銳利如鷹隼的目光一掃,瞬間便將場中慘狀盡收眼底——橫七豎八躺倒在地、呻吟不止的傷兵,空氣中彌漫的濃得化不開的血腥與絕望,尤其是武罡胸前那幾乎將他撕成兩半、依舊纏繞著絲絲縷縷漆黑魔氣的恐怖傷口,以及幸存者們眼中那近乎熄滅的斗志。
唐海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死結,額角青筋跳動。他聲如洪鐘,炸響在死寂的廢墟上,帶著不容置疑的憤怒與威嚴:“胡鬧!魔氣侵體已深入肺腑,陰毒蝕骨,為何還像個木頭樁子似的滯留在此等死?不回營地尋求救治,是嫌命長了嗎!”他的怒吼震得空氣都在嗡鳴,蘊含著對部下不惜命的痛心與斥責。
掙扎著靠在一塊斷壁旁的王金陽,看到兩位將領的身影,尤其是唐海那如山的身影,眼中閃過一抹混雜著敬畏、羞愧與絕望的復雜神色。他試圖憑借意志力強撐起劇痛透支的身體,想要依照軍規挺直脊梁行軍禮,但骨骼仿佛都已碎裂,只是一個微小的動作就讓他眼前發黑,險些栽倒。
唐海大手一揮,一股柔韌卻不容抗拒的氣勁托住了他,阻止了他徒勞的努力。“免了!”唐海的聲音依舊嚴厲,但細微處透著一絲對傷員的考量,“說情況!”
王金陽被這股力量穩住,頭顱卻羞愧得幾乎要埋進胸膛。牙齒死死地咬著早已破損不堪的下唇,鐵銹般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卻遠不及心頭悔恨之萬一。他的聲音干澀沙啞,像是被砂紙打磨過,每一個字都耗費著僅存的生命力,帶著無盡的痛苦與自責:“唐…唐將軍……屬下…屬下無能……葉嵐他……他沒有回來……”
這句話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靈魂,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若不是靠著那口氣勁,早已癱軟在地。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泣血般的悲鳴:“他是為了我們!為了引開那只根本無法力敵的雙頭魔王!為我們撕開一條生路,才……才孤身一人,朝著魔域最深最黑暗的方向去了!是我們!是我們沒用!連累了他啊!”話語到最后,已近乎嚎啕,血淚交織,聞者無不動容。
聞言,唐海那原本就因為連日鏖戰、傷亡慘重而布滿寒霜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周身那磅礴的氣息猛然一滯,仿佛連空氣都凍結了,沉重得讓人窒息。戰場上臨陣脫逃、拋棄戰友乃是十惡不赦的重罪,他腦海中最先閃過的,便是最糟糕、最令人不齒的可能性。但他畢竟是歷經無數生死、閱歷豐富的老將,深知沖動誤事的道理。他強壓下心頭翻涌的驚怒與疑慮,下頜線條繃緊,從牙縫里擠出冰冷而沉凝的命令:“給本將說清楚!一五一十,從頭到尾,任何一個細節都不準遺漏!”
王金陽感受到那幾乎要將人壓垮的威壓,不敢有絲毫隱瞞,也將那蝕骨的自責強行壓下,用顫抖而斷續的聲音,從他們小隊如何意外遭遇那只前所未見、強大到令人絕望的雙頭魔王開始,到陣線如何瞬間崩潰,傷亡如何慘重,再到葉嵐如何在千鈞一發之際果斷決定以身作餌,如何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吸引魔王的全部注意,以及他們這些人如何借著這用戰友性命換來的寶貴間隙,如何丟盔棄甲、付出巨大代價才勉強突圍成功……所有過程,巨細靡遺,和盤托出。
隨著王金陽的敘述,唐海臉上那冰封般的厲色才漸漸緩和了一絲。原來并非怯戰拋友,而是主動的、英勇無畏的自我犧牲。雖然結局同樣令人痛心疾首,但性質卻截然不同,一天一地。在這種規模空前的魔災之中,犧牲如同收割麥穗般尋常,尤其是這種為了保全大多數戰友、維系戰線而做出的抉擇,縱然無比惋惜痛心,卻也算得上軍人一種悲壯的榮譽歸宿。他沉重地闔了一下眼,再睜開時,眼底深處只剩下一片歷經滄桑后的無奈與接受了戰爭殘酷實感的疲憊。他沉重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聲仿佛承載了無數逝去的英魂。
他轉過頭,看向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汐雨副官。相較于唐海的威壓凜冽,汐雨的存在顯得有些不同。她同樣身著制式軍裝,卻勾勒出略顯纖細的身形,面容清冷,眼神平靜得像一汪深潭,仿佛眼前這慘烈的一幕并未在她心中掀起太多波瀾。唐海的語氣放緩了些許,帶著一種告知事實并為此事定性的意味,既是對汐雨,也是對在場所有殘存的五隊隊員:
“哎!沙場征戰,生死禍福,實在難料。雖非我直隸麾下,但既然踏上了這片被血與火浸透的土地,就該有馬革裹還的覺悟……葉嵐他,是條真漢子,錚錚鐵骨,沒有辱沒我聯邦軍人的榮耀。他的犧牲,價值重大,我們會銘記,軍功冊上也會為他重重記下一筆。”這番話,既是對逝者的定論,也是對生者的慰藉與告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