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幾天,江連橫可謂把“拖”字訣發揮到了淋漓盡致的地步。
嘴上滿口答應幫鬼子對付土臺存的地主,實際上呢?
每天照例是該吃吃、該喝喝,愣是跟個沒事兒人一樣,直接躺地上放挺。
其間,宮田龍二派姓譚的翻譯過來催過幾次,江連橫必定長吁短嘆,倒苦水、說難處。
昨天出門崴了腳,今天蹲坑麻了腿,后天小弟窩里斗,一會兒說路途太遠,一會兒說沒有機會,總之是百般推辭、萬般借口,動不動就對天發誓,哭天抹淚地證明自己對天皇忠貞不渝,可就是不干實事兒。
七叔宮保南暗青子的本事,江連橫沒咋學明白,但在這方面,卻實打實地得了真傳。
然而,總這樣拖下去,緩得了一時,卻緩不了一世。
即便宮田龍二只是南鐵株式會社的一名文職人員,級別不高,卻也容不得江連橫這般戲耍。
使出吃奶的勁頭兒,硬拖了半月時間,也就是極限了。
緊接著,生意上的壓力,便隨之而至。
宮田龍二下了最后通牒,若是不能在月底之前,了結此事,后果自負。
于是,每日茶余飯后,江、胡二人除了商量在奉天籌辦保險公司本號以外,便在一起合計應對之策。
縱橫貨運保險公司在營口成立店面,上下打點應酬時,便已經花去了不少錢,豬鬃生意剛剛起步,回款還不夠多,會芳里生意不振,手下的弟馬幾十張嘴,處處用錢。
胡小妍為節省開支,堅持決定將原先的“臥云樓”稍加裝修,充作保險公司的本號。
如果生意能平穩運行,收益很快就能提振起來。
可鬼子施加壓力,讓小兩口著實舉步維艱,但兩人對宮田龍二的態度卻很一致——不給鬼子賣命。
只不過,在江連橫看來,他跟鬼子是私仇。
<divclass="contentadv">當年,三浦熊介把大姑許如清折磨成那樣,他若再給鬼子賣命,恐怕這輩子都不敢再面對大姑,身死以后,更是無顏面對老爹和幾個叔叔。
更重要的是,江連橫不愿受制于人,這與其性格相悖。
盡管他也對張老疙瘩言聽計從,但那是出于救出大姑的恩情,而且老張也從未威脅過他,對他也基本采取放養姿態。
胡小妍跟江連橫的結論一致,所思所想卻全然不同。
她認為,滅門白家、殺了三浦熊介,大姑、老爹和叔叔們的仇,就已經兩清了。
不給鬼子賣命,是因為她清楚地記得白家的結局。
當初,白家父子給東洋當牛做馬,危難關頭,照樣被當成棄子,江家不能再走這條老路。
另一方面,自辛亥年以來,民族意識迅速崛起,漢奸的罵名,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為人所不齒。
胡小妍沒念過書,不懂什么叫民族意識。
但或許是跟身體殘疾有關,胡小妍素來心思敏感,僅僅從報上的消息和四風口帶來的市井見聞,她還是敏銳的覺察出這種無形的轉變。
尤其是不久以前,方大頭賣國借款,報上、民間,口誅筆伐、罵聲一片。
白家當年給鬼子賣命,并沒有太多冷眼,可現在的情況卻已經完全不同了。
“小道,你是家里的面子。爹說過,一門里頭,什么臟了,面子也不能臟。”
胡小妍靠在床頭,憂心忡忡地說:“你要是真給鬼子賣命,一旦坐實了,咱們家一定會被線上的老合孤立。到時候,就算勢力再大,蔓兒臭了,在哪也不受待見。”
江連橫聞言,默默點頭。
畢竟,晚清以來,所謂江湖會黨,除了坑蒙拐騙、欺男霸女以外,往“大義”上靠,實則一直就在干兩件事兒——一是倒清;二是排洋。
人在江湖,只要干了這兩件事兒,仿佛就得了免罪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