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道很快,說話更快,也不知道是在跟誰爭分奪秒。
好在他身后還跟著一個華人女翻譯,懷里抱著一沓資料,水平比于德海高出一大截,不會漏掉任何談話內容。
他大步走過來,跟江連橫握手,態度既不高高在上,也不過分謙遜,完全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就是說話有點愣。
直到確認江連橫的財力以后,契赫洛夫的臉上,才終于顯出三分笑意,接著便打開了話匣子。
女翻譯轉述道:“請原諒,我的時間很寶貴,如果可以的話,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東家,那咱們就趕緊開始吧?”闖虎早就已經迫不及待了。
“等下!”
沒曾想,江連橫突然出聲制止,旋即抬了抬下巴,竟語出驚人地問:“你這個翻譯賣不賣?”
此話一出,眾人當場瞠目結舌。
薛應清皺起眉頭,偷摸拽了兩下江連橫的衣角,小聲責備道:“你能不能有點當家的樣子?”
女翻譯也是霎時間紅了臉,面帶嗔怒地說:“江先生,我是契赫洛夫先生的雇員,就算他想,他也沒權利賣我,您與其說這些沒用的,不如趕緊把生意談成吧。”
可是,當家有當家的想法。
江連橫并非插科打諢,而是他近期確實一直都想給家里物色一名靠譜的翻譯。
“好好好,不賣就不賣,我是看你毛子話說得挺好,隨便問問,沒別的意思,你也別想美事兒。”
女翻譯被噎了一句,正想著該如何反駁,江連橫卻已經就此翻篇,朗聲道:“那就開始吧!”
契赫洛夫惜時如金,女翻譯也不敢再有二話,于是立刻吩咐幾個看場的洋鬼子,圍著俱樂部頂層,挨個兒叩響房門,分批逐次地喚出所謂的白俄貴族小姐。
江連橫等人坐在沙發上,如同是在看走馬燈一般,眼見這些昔日里“高人一等”的姑娘,如今卻無異于玩物似的,供人挑挑揀揀,尊嚴盡失。
不得不承認,“老槍俱樂部”里的“洋觀音”,不僅比雙城乞丐處里的洋毛子年輕、俊俏、光鮮靚麗,而且其言行舉止看起來也更有教養,或許還當真有幾分貴族風范。
幾人在這邊觀賞挑揀,女翻譯便在那邊轉述引介。
契赫洛夫完完全全把這行當成了產業,一切都被量化了,活生生的人便如同貓狗牲口一般,被分門別類,姑娘從頭到腳都被貼上了價碼,相貌、年齡、身份、職業、技能……
從商人的角度而言,他確保顧客能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了解,自己的錢都花在了什么地方。
“這是安娜,棕色頭發,今年剛滿十八歲,未婚,祖上是子爵,會寫字,八十塊現大洋……”
江連橫靜靜地聽著,靜靜地看著。
自從來到哈埠以后,他在毛子的影戲院里,親眼見過被征服的新幾內亞土著表演,如今又親眼見證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白俄姑娘。
目之所及,便是亂世無常,人命如草芥。
然而,他生就在亂世,自幼便在街頭見過無數背負草標的孩童,早已對此見怪不怪。
何況,此刻站在面前的姑娘又是毛子,她們的父輩甚至兄長,沒準就是當年的劊子手。
江連橫等人一點兒也不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