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連橫叫上趙國硯,早早地二樓雅間準備了滿滿一桌酒菜。
桌子當間擺著一只雙耳酸菜鍋,油汪汪的湯頭上,整整齊齊地碼放了一層白肉、血腸——德國佬就好這口兒!
鍋邊上咕嘟著細密的氣泡,剛開鍋沒多久,雅間的房門便被突然敲響。
王正南探頭進屋,臉上比先前瘦了點兒,看上去似乎是沒少操勞。
剛一進門,他便笑呵呵地側過身,低聲招呼道:“哥,雅思普生和方言來了。”
江連橫和趙國硯應聲起身,不多時,卻見房門外人影一閃。
旋即,雅思普生便帶著方言,灰頭土臉地走進雅間,面朝江連橫抱了抱拳,勉強擠出一絲干癟癟的笑意。
“江先生,好久不見了。”
“嗬,雅先生,你咋還抱上拳了呢!”江連橫笑著拽過一把椅子說,“來來來,快請坐,咱爺們兒可確實有好幾年沒見面了,瞅瞅,酸菜白肉燉血腸,都是你愛吃的,我還特意給你帶了洋酒呢!”
“江先生真是慷慨,多謝,多謝了!”
雅思普生橫跨了兩步,來到江連橫身邊坐下。
四年沒見,德國佬的面容看起來憔悴了不少,趙國硯跟他打交道更多,也覺得他臉上沒了以往的精氣神。
當然,自從民國三年小東洋強奪膠州灣以后,兩家之間,便不再有生意往來,豬鬃、馬尾全都賣給了英法洋行,江家和雅思普生的聯絡,也因此而漸漸中斷。
不過,江連橫還是從王正南口中,得知了雅思普生當下的窘困、潦倒。
“府院之爭”落下帷幕后,段氏掌權,僅僅過了大半年時間,京師當局便正式對德宣戰,不但停止繳付了前清欠下的賠款,而且下令驅逐德國領事、“強行”回收租借地,各地方的德國洋行沒了國家的倚仗,瞬間便陷入了動蕩頹敗的局面。
雅思普生的德茂洋行遭遇震蕩,同樣未能幸免。
往日的人脈關系,便如同是夢幻泡影一般,頃刻間蕩然無存。
于是,和很多飄零在遠東的德國佬一樣,雅思普生也隨之變成了無根浮萍。即便談不上任人宰割,卻也沒了往日的風光。
王正南念在過去交情的份兒上,便把他和方言帶了回來。
這趟來奉天,開門見山,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跟江連橫謀個差事,尋個庇佑而已。
眾人各自落座,飯要吃、酒要喝、事兒也要談。
簡單寒暄了幾句過后,江連橫有些好奇地問:“雅先生,你們國家那邊,現在什么情況,還能挺住么?”
聞言,雅思普生的臉色有點難看,仍然自顧自地要強道:“我們在戰場上并沒有輸。”
“我聽你這意思,你們是已經輸了?”
“不,還有希望,只不過……希望比較渺茫。”
眾人聽了這話,立時忍不住互相看了看,盡管嘴上沒說什么,眼睛里卻頓時亮了起來——德國佬要是輸了,那不就相當于咱們贏了么?
江連橫抿了抿嘴,連忙給雅思普生倒了一杯白蘭地,強忍著竊喜的心情,佯裝沉重地寬慰道:
“哎呀,雅先生,勝敗乃兵家常事,誰都有走霉運的時候,喝酒吧!”
雅思普生將手中的白蘭地一飲而盡,旋即又開始賣弄起他對遠東文化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