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先生,要不這樣吧?”他提議道,“我們青年會,最近正在組織一批俄語學生,嘗試去翻譯北方的宣傳手冊,等到功成之后,我代表青年會送給你一本?”
聞聽此言,王正南頓時眉頭一緊,倍感詫異道:“顧先生,敢情你們壓根就不知道北方那套,到底是咋回事兒呀?”
“沒錯,我們現在其實也是一知半解。”顧樂民坦誠道,“但這不要緊,大方向是對的,那些理論可以慢慢引介。”
王正南抿了抿嘴,似乎沒見過比這更荒唐的事。
不懂,卻很狂熱。
這似乎違背常理,實則不然——因為不懂,所以狂熱。
江連橫早已看透了這份道理。
所有的狂熱都源于一知半解,真正沉心洞悉之人,往往靜默無聲。
其實,這跟江湖規矩沒什么不同。
只有那些初出茅廬、半開眼的愣頭青,才最愛強充好漢;而真正的老江湖,要么低調隱忍,明哲保身;要么陰狠毒辣,文過飾非。
看透江湖,便是看透人性;看透人性,便能慣看秋月春風而波瀾不驚。
江連橫沒有嗆聲,反而是笑呵呵地站起來,說:“那就麻煩顧先生到時候多多提點了。”
顧樂民點點頭,感覺肩上的擔子很重,一種使命感也隨之油然而生。
“江先生放心,您這么有悟性,只要勤加學習,武裝思想,以后肯定會有所作為!”
“好好好,借你吉言。”
江連橫起身相送,顧樂民卻似乎還不盡興,仍在喋喋不休地說:
“江先生要是有興趣的話,其實也可以看看那些先進的刊物……這是個人吃人的社會,不是吃人,就是被吃……今朝座上客,明日盤中餐……即便您現在腰纏萬貫,您能保證您的后代子孫不會淪為魚肉么……為了明日的美好,今日所有的犧牲都是值得的……放下一切,才是自由的開始……人盡其能,物盡其用……人人為我,我為人人……”
大概是因為時間緊張的緣故,說到最后,顧樂民簡直就是在自言自語。
江連橫頻頻點頭,擺出一副很耐心的樣子,幾乎是在哄小孩兒似的,費了老大工夫,才將這尊大佛送走。
房門關上的一剎那,方言、王正南和李正西,全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方言當即斷定道:“東家,這個顧樂民,肯定剛畢業就去當教師了,除了書本上那點東西,啥都不知道。”
王正南撇了撇嘴,笑道:“我就沒明白,毛子那套東西,說白了不就是劫富濟貧么,到底有啥新鮮的,少見多怪!”
李正西卻說:“要是真能像他們說的那樣,其實也挺好,干啥非得跟毛子扯一塊兒去呢!”
“好是好,問題你信么?”王正南說,“要是真能做點善事,那也挺好,可你放心把錢給這些人?他們青年會有錢蓋網球場,天天喝著咖啡,看著電影,我怎么沒看見他們把錢拿出來給窮人?”
李正西冷哼道:“青年會里面都是一幫富家公子哥,天天嚷著替勞工說話,我他媽壓根就沒見他們進過工廠。”
哥倆難得達成了一致,沒有出現嚴重的分歧。
江連橫回到辦公桌前,語氣頗為不屑地說:
“讓洋人欺負了幾十年,還他媽不長記性,竟然跟毛子論哥們兒,這種人也配當教師爺?書都他媽念狗肚子里去了!”
聽了這話,方言連忙湊過來問:“東家,那以后顧樂民再來的話,還見不見?”
“見,不光要見,還得以禮相待!”江連橫說。
李正西不解道:“哥,這小子也太磨嘰了,青年會那么多人,咱就算不見他,也沒啥關系吧?”
王正南點點頭:“我覺得也是,咱出錢就完了,關鍵是這人有點神叨,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身上有點啥呢!哥,我查過他,顧樂民在青年會不算什么骨干,不見也沒關系。”
“太有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