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外方言語調低沉,尾音松垮,江連橫等人不會聽錯。
盡管鄰桌那三個西裝男子說話鏗鏘短促,腔調有點古怪,但卻的的確確帶有濃重的東北鄉音。
在滬上大世界碰見關東老鄉可不容易。
江連橫側身打量了幾眼,旋即轉過頭,沖石連城問道:“老哥,對桌那三個人,你認不認識?”
石連城也聽見了方才的交談,抻著脖子巴望了半晌,最后還是搖了搖頭:“面生,以前沒見過。”
“聽他們的口音,應該是咱的老鄉啊!”李正西念叨著說。
石連城點點頭:“的確是咱關外的口音,不過我在滬上混好幾年了,來這邊做生意的老鄉,多多少少都打過照面,這三個人是真沒印象。”
“可能是來滬上旅行的吧?”劉雁聲輕輕呷了一口酒。
石連城不置可否,轉而卻說:“也有可能是高麗人,他們有不少人都會說漢語。”
“那咋可能?”闖虎立馬撇了撇嘴,“三個高麗人坐在一桌,不說高麗話說漢語,那也……有點兒太裝了吧!”
無論如何,當聽到“高麗人”這三個字的時候,江連橫等人的興味頓時寡淡了不少。
至于其中的原因,若要掰開了細說,則更是令人啼笑皆非。
要知道,遠東盡管貧敝羸弱,但從前清以至現在,起碼還在茍延殘喘,始終繃著一股勁,未被徹底征服。
反觀周邊小邦小國,卻早已盡數淪為西洋附庸。
怪就怪在,這幫亡國之民跑來遠東以后,竟然也能狗仗人勢,自覺高人一等。
如同法租界里的“安南巡捕”,英租界里的“紅頭阿三”,關東三省的“高麗棒子”,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高麗人國土淪喪以后,隨同小東洋涌進東北的人也不在少數。
其中,仁人義士實屬鳳毛麟角,為虎作倀卻是大有人在。
關東父老對他們雖說談不上憎恨,但也多多少少帶有幾分厭惡。
不過,眼下鄰桌那三個西裝男子,到底是不是高麗棒子,誰也沒法肯定。
闖虎說的沒錯,倘若真是三個高麗棒子圍坐一桌而用漢語交流,那就太過奇怪了。
他們當中,至少該有一個華人,這樣才能說得通。
江連橫思索片刻,還是不愿輕易放棄任何潛在的機會,于是便起身拿起酒杯,叫上劉雁聲一同上前拜會。
走近一看,卻見那三個西裝男子,全都是三十歲上下,個個面容清瘦,身上的行頭也都有些犯舊。
中間那人似乎是個主心骨,長得平眉細眼,骨架挺大,為人有些不修邊幅,頭發亂蓬蓬的像是剛睡醒。
他們見有人走過來,看上去有點意外,怔怔地點了點頭。
“哥幾個是從關外來的?”江連橫端著酒杯,笑呵呵地問道。
三人互相看了看,逐漸緩過神來,淡淡地應聲道:“對,來這邊玩玩兒。”
“那敢情好啊,咱們是老鄉吶!”
江連橫不等對方謙讓,自顧自地一屁股坐下來,喝了口酒,佯裝無事地感慨道:“在滬上能碰見咱東北的老鄉,可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