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們愿意相信那是真的——信則有,不信則無。
顯然,劉雁聲也并非是在向碼頭工人展示合同,而是在向更遠處的圍觀看客宣示權利。
這時節,岸邊的看客早已圍得水泄不通,有不少報官記者聞詢趕到,正在遠處拍照、取材、采訪路人,詢問事件的起因經過。
法租界和華界的巡捕、巡警不是沒來過,來了,可一見眼前這番情景,便又立刻調頭走了,急著跑回去通知公董局和老縣衙。
畢竟,百八十人的幫派械斗,他們還能勉強管管,拉拉偏架,攪攪渾水,但數百人的集會已經不能再用幫派火拼來解釋了,稍有不慎,便會引發叫歇狂潮,甚或碼頭暴動。
相比于其他省市,滬上軍警對工人叫歇格外敏感。
兩年前,巴黎和會期間,十里洋場的“三罷”狂潮如今還歷歷在目,法捕房的巡捕自然不敢擅作主張,只能盡速通報,等待上峰定奪。
便在這無人看管的間隙,劉雁聲高調宣示,金源碼頭歸屬斧頭幫管轄。
聞言,火輪船員和碼頭工人面面相覷,略帶擔憂地問:“那、那樓經理怎么說?”
“樓經理?”劉雁聲回頭看向駱駝。
駱駝點點頭,旋即轉過身,面朝金源碼頭的鋪面高聲大喊:“立憲,姓樓的逮住了沒?”
“別急,這就過來了!”
人隨聲至,大伙兒抻脖一看,卻見李正西和陳立憲押著樓靜遠快步走來。
此時的樓靜遠,口鼻滿是血污,腮幫子高高腫起,踉踉蹌蹌地穿過人群,剛到橋邊,就覺得膝蓋窩被西風狠踹一腳,“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威風喪盡,顏面全無。
劉雁聲緩步上前,微微俯下身子,笑呵呵地說:“樓經理,麻煩你給大家好好說說,這金源碼頭,到底是誰的場子?”
“是……是斧頭幫的場子。”樓靜遠氣喘如牛,甕聲甕氣。
李正西掄起一拳,直砸向樓靜遠的鼻梁,旋即彎下腰,手托耳后,沉聲道:“大點聲,我聽不見。”
“是……是斧頭幫、是皖省同鄉會的場子……”
“大點聲!我聽不見!”
“金源碼頭是斧頭幫的場子!”樓靜遠扯開嗓門兒,大喊一聲,狂怒卻無能。
斧頭幫會眾哄堂大笑,就連附近碼頭湊過來看熱鬧的同行,此刻也不由得竊竊私語,忍俊不禁。
人,一旦沒了威望,其怒火就顯得極其滑稽。
劉雁聲也笑了笑,抬手拍兩下樓靜遠的肩膀,卻問:“那伱是誰?”
“我?”樓靜遠滿頭霧水,“我、我是樓靜遠吶!”
“那樓靜遠又是誰?”
“啥?什、什么意思?”
樓靜遠正在詫異時,身后的李正西便又飛起一腳,將其蹬翻在地,破口大罵:“你小子耳朵里塞毛了,聽不懂人話?問你樓靜遠是誰!”
“樓、樓靜遠就是我呀!”
“操!那你他媽的又是誰!”
“我——”
樓靜遠惶然無措,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不是疼,而是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