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斧頭幫弟兄呼哧呼哧地將溫廷閣擎到岸邊。
李正西見狀,也趕忙過來搭手幫忙。
此時的溫廷閣,意識早已模糊,一路上全憑求生的本能,以及眾弟兄不棄,方才勉強硬撐下來,如今到了河邊,神經稍一舒緩,整個人便頹然將倒,仿佛比一座金山還沉。
他的后背中了一槍,右側肩胛骨也中了一槍,臉色蒼白如紙,已然顯出了下世的光景。
眾人費了半天勁,才總算把他扶進船艙。
“立憲,開船!”
王老九立刻脫下上衣,壓在溫廷閣的傷口上,旋即探頭沖岸邊大喊:“你們仨坐后面那條船,直接去河口,我和立憲帶他去洋醫院,然后再去找你們匯合!”
聞言,李正西上下摸索,慌忙掏空所有口袋,將全部鈔票攥在手里,俯身遞到船頭。
人命關天,銀兩自然是多多益善。
王老九沒有推辭,接過錢財,立刻吩咐陳立憲開船出發。
烏篷船在風雨中飄忽著緩緩駛向東方,順河而下,很快便遠去了一段距離。
然而,李正西卻忽地愣在原地,盯著自己的掌心怔怔發呆——是血!
雨勢漸漸大了起來,僅僅眨眼之間,溫廷閣的鮮血便在掌心里被雨水沖淡,滴滴噠噠地流進蘇州河里。
他轉頭看向黑漆漆的船篷深處,喉嚨里干干的,啞口無言。
云端又打了幾下閃,強光掠過,李正西的面容看起來分外猙獰。
從車站遇刺開始,直到現在,其間不過二十幾分鐘的光景,如今回想起來,似夢似幻,許多細節竟已經模糊了,腦海中只留下幾幅定格畫面,那是一張張驚慌失措的臉。
只有畫面,沒有聲音,十幾年滴滴點點,只濃縮成幾個片段,像幻燈片似的,在眼前稍縱即逝。
李正西的兩腮隆起一道青筋,呼吸也愈發沉重,渾身泛起一陣燥熱,雨澆不熄,更澆不滅。
兩個斧頭幫成員“噔噔噔”跳上烏篷船,迎著濛濛煙雨朝西風大喊:“兄弟,上船吶!”
李正西沒聽見,耳朵里有轟鳴,比雷聲更大。
“兄弟,上船吶!”兩個斧頭幫弟兄又喊,“這邊雖然是租界,那幫老柴不敢過來,但也不是絕對安全!”
“你們走吧,我去辦點事兒!”
李正西硬邦邦地撂下一句,旋即轉身就奔英、法租界的方向跑去,腳下的積水劈啪作響,眨眼間便隱匿于群樓之中。
“喂!你干什么去,你瘋啦?快回來!”一個斧頭幫成員站在船頭高聲叫喊。
另一個弟兄立馬將他拽進船艙內,厲聲呵斥道:“別他媽管他們了,趕緊開船,他不要命,你也不要命啦!”
兩人剛剛冒險救下一位江家弟兄,自覺問心無愧,此刻又早已累得氣喘吁吁,便懶得再去管閑事,喊了兩聲,見西風不肯回頭,便急匆匆地劃動船只,冒著大雨,朝黃浦江方向漸漸遠去。
……
……
西風烈,他咽不下這口氣,如今熱血翻涌,怒火攻心,只管趁夜狂奔,朝法租界一路殺去。
“我操伱媽的,狗東西,一命還一命!”
血債血償,李正西急于復仇,咬牙切齒,義無反顧。
火車站刺殺一案,到底是杜鏞背信食言,亦或是張小林暗中策劃,在他眼里根本沒有分別,反正兩家同在一處,誰也沒有冤屈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