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絲眼鏡走到馬路拐角,沖手下幾個心腹吩咐道:“我去張公館知會一聲,你們幾個去縣衙警署找焦隊長,把那個叫劉雁聲的尸體接出來。”
“那王老九那邊呢?”哥仔問道。
金絲眼鏡諱莫如深地笑了笑,說:“你們已經去送過信了,但是沒見到王老九,因為斧頭幫的人沒有收。”
見幾個心腹不明所以,他便略顯失望地搖了搖頭,卻問:“他王老九是什么人?”
幾人互相看了看,悄聲議論道:“莽夫做派,誰的面子也不給嘍!”
“對啦,亡命徒嘛,他是個急性子。”金絲眼鏡忽然扭頭望向酒樓窗口,意味深長地說,“坤叔人老心不老啊,也該趁這機會,讓老爺子好好歇一歇了。”
眾哥仔聞言,忽地一愣,盡管一時間還沒緩過味兒來,卻也已經隱隱猜出,此乃局中之局!
想來也是,倘若張小林只知道一味埋頭蠻干,又豈能輕易躋身于青幫“三大亨”的行列?
一切看似狂妄沖動、不合常規的行為背后,無非是那些骯臟、齷齪的交易尚未大白于天下。
浪蕩江湖幾十載,沒有哪個龍頭瓢把子是白給的,張小林也不例外……
……
……
時值上午,秋高氣爽。
皖省同鄉會館大門緊閉,王老九端坐在后院里,目光陰鷙地看向跪在面前的兩個斧頭幫弟兄。
昨天雨夜,正是這兩個人冒死扛著溫廷閣逃離的閘北火車站。
當晚,他們一行人抵達蘇州河后,王老九和陳立憲行至中段,便靠岸將溫廷閣抬進了美租界的醫院,為避免遭受院方盤問,很快便又尋個機會逃了出來,本打算乘船去蘇州河口匯合,不料在途中發現了不少青幫探目,于是只好躲藏了一夜,直到十里洋場漸漸恢復繁忙時,才托拉洋車的斧頭幫成員通風報信,接應回館。
本以為,這兩個兄弟肯定兇多吉少,結果沒想到,他們倆在蘇州河口被青幫探目抓獲以后,過了一夜,竟又被毫發無傷地放了回來。
想起昨晚的刺殺,加上十六鋪風平浪靜,王老九不得不起疑心,覺得是自己這邊出了問題。
兩個弟兄也是茫然無措,連聲賭咒發誓,企圖自證清白。
“九爺,我們也不知道青幫為啥把咱倆放了,這里真沒我們的事呀,如有半句假話,我們天打五雷轟……”
陳立憲見狀,連忙低聲勸道:“九爺,他們倆都是最早那批弟兄了,不可能是內鬼,依我看,八成是杜鏞和張小林故意放了他們,挑撥離間,亂我兄弟和氣。”
王老九沉吟不語。
反間計毒辣,絕不僅僅關乎于眼前這兩位兄弟。
相比于“蔣干盜書”,這套反間計更為陰狠,它高就高在對方擺明了告訴王老九,他們就是在用反間計。
而且,刺殺案已經發生,種種跡象表明,斧頭幫的確很有可能出現內鬼。
現如今,青幫將這兩人放了,任由王老九去猜:他們到底是不是奸細?
無論王老九信或不信,殺或不殺,為了確保謹慎起見,這兩名核心骨干以后都很難再被重用。
猜疑心起,則人心離散!
王老九本來就沒什么產業,相比于闊綽的青幫弟子,斧頭幫會眾常常要自力更生,沒有利益捆綁,眾人只能抱團取暖,心一冷,便要轟然而散。
算來算去,其實也是一招陽謀。
一個小小的幫會,人心尚且浮動不安、一觸即散,況乎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