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連富三十多歲,四方大臉,眉心相連,身穿典型的勞工裝扮,一件敞懷小衫,頭戴短檐兒八角帽,都是新漿洗過的行頭,以示對這場談判的重視程度。
然而,從他走進商會大樓那一刻起,就明顯感受到了來自官商的冷遇和輕慢。
明明約好的九點開會,結果呢?
現在已經九點半了,人才剛剛到齊,談判更是毫無進展。
眼見著江連橫等人還在扯閑篇兒,張連富心里憋氣,說起話來,便忍不住有點犯沖。
相比之下,在場的幾位老板卻顯得愈發沉穩。
莫老五一邊往煙斗里裝煙絲,一邊頭也不抬地嘟囔道:“有話好好說,拍桌子瞪眼干什么?”
朱總辦點了點頭,隨即附和道:“大家都是奔著解決問題來的,不是要比誰的嗓門兒大,更何況有理不在聲高,光喊有什么用啊,好事多磨,還是要慢慢談嘛!”
“還得怎么慢?”張連富立馬頂了一句,“說好的九點談判,到現在還沒開始,你們到底想不想解決問題?”
“我當然想了,可我現在叫你們回去復工,你們同意嗎?”
“憑什么現在復工,我們的要求還沒提呢!”
“那不就結了?”
朱總辦慢悠悠地說:“這是開會,不是吵架,既然是談判,那就該有相應的議程,凡事都得商量著來,總不能你們說啥是啥吧,否則還叫什么談判,干脆叫威脅算了。”
張連富脖子一粗,厲聲喝道:“那你們就把身段放低點,要是不尊重咱們勞工的話,這個破會不開也罷!”
莫老五恰好點燃煙斗,應聲抬起頭,卻說:“嘶,勞資談判是要擺事實、講道理的,可我怎么感覺,張先生好像是帶著個人恩怨來的,難不成你是對人不對事,跑這泄私憤來了?”
話音剛落,朱總辦立時沉下臉,搖搖頭說:“張連富,我平時也沒怎么虧待你呀……哦,聽說廠里上個月扣了你兩天工錢,可那是你工作疏忽大意,按照規定的罰款,你總犯不上因為這事兒恨我吧?”
“不是,我現在跟你談復工的安排,你扯上個月的事兒干什么?”
“行行行,要不這樣,我把那兩天的工錢還你,再給你補一個月的薪餉,這事兒就算翻篇了,成不成?”
“我本來就沒提這件事,我現在說的是你們不尊重勞工!”
“尊不尊重的,那是個人感受,不能全憑你自己說了算吧?”
朱總辦搶過話題的主動權,趁機發難道:“再者說,我今天來這開會,為的是盡力滿足勞工的訴求,而不是為了討好你個人的虛榮心,我倒想問問你,你是來談判的,還是來給自己爭面子的?”
張連富一愣,嘴上說不過對方,心里便愈發憤慨,當即抬手罵道:“你們少扯這些沒用的屁話!”
“哦,這會兒又沒用了?”朱總辦冷笑一聲,“剛才不是你起的頭么,咋的,見自己理虧,惱羞成怒了?”
莫老五吧嗒吧嗒地抽了兩口煙,瞇起眼睛,忽然岔開話題,卻道:“哼,依我看,爭面子也是假的,他就沒想解決問題,純粹是存心鬧事兒,拿印刷廠的人當槍使,保不齊背地里收過盧布,是個里通外國的漢奸呢!”
這話聲音不大,卻聽得眾人心頭一緊。
誰都知道這罪名有多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