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擺擺手說:“念給我聽,我又不認字兒。”
媳婦兒就念:“勞工復產之日,兒女還家之時。”
老太太一聽,當即斷言道:“孩子沒事兒,頂多就是餓兩天。”
“媽,你咋那么確定?”老孟略感困惑,“他們可是綁匪,知道我帶頭叫歇,不會把氣撒在我孩子身上吧?”
“你懂個屁,生人家的孩子才挨打呢,打是為了問出家里襯多少錢,像這種知根知底的,那就沒有必要動粗,除非撕票,不然誰閑著沒事兒跟孩子抖威風呀,胡子也是要臉的,傳出去都讓人笑話。”
“可是,咱還有個姑娘呢,他們會不會……”
“放心吧,秧子房里不動觀音,這是行規,而且也不吉利。”
老太太指著綁匪送來的信件,說:“人家說是兒女還家,那就是原原本本、完完整整地送回來,否則另有一套說法。再者說,胡子要想找女人,直接搶就完了,犯得著拿做生意的秧子解渴么,這又不是砸窯?”
兩口子互相看了看,忽然感覺后背發毛,不禁追問:“媽,您以前到底是干啥的?”
老太太一擺手,卻說:“老年間的事兒,你們倆少打聽。”
媳婦兒仍然有點不放心,便問:“那……咱真不用出去找找么?”
“找也沒用,你就算找著了,秧子房里有狠心梁看著,那都是綹子里最心狠手黑的人,你去干啥,別再把命給搭里頭了,報官更是死路一條,而且人家不是寫明了么,復工就還人吶!”
老太太三言兩語,就把兩口子懸著的心給安撫下來。
緊接著,便又數落了老孟幾句。
“我說你也真是的,你咋就那么愛逞英雄、出風頭,咱就是普普通通的平頭百姓,好好過日子就得了,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褲衩,非得跟著張連富那小崽子起高調,你說你落得什么好了?”
“媽……您剛才說那兩句話,可不像是個平頭百姓啊!”
“別犟嘴,老實聽著就完了!”
老太太抄起煙袋鍋子,接著又說:“那都是有數的話——槍打出頭鳥!竄得越高,摔得越慘,狗屁能耐都沒有,你跟人家拿什么斗,胳膊擰不過大腿,這點道理都不明白?”
“我是明白,可工廠那邊太欺負人了,咱要不叫歇,早晚讓他們熊死。”
老孟自然也有一套說法,由于省城物價飛漲,各工廠更是加緊盤剝,眾人早已忍無可忍。
這次印刷廠叫歇,雖是偶然爆發,卻也是必然結果。
“叫歇歸叫歇,我又沒說不讓你參加,但你不能帶頭呀,總之你記住了,法不責眾,咱就隨大流,大家都嚷著叫歇,你不去也不行,容易被排擠,大家都不說話,你就在那裝啞巴,等著別人帶頭就行了。”
“可是……”老孟喃喃自語道,“我等別人帶頭,別人等我帶頭,大家都這么等著,總得有人先帶頭吧?”
“那怎么就非得是你呢?”
老太太吧嗒兩口煙,搖搖頭說:“這世道沒了你也照樣轉,就你有能耐,就你有膽子,別人都傻?我看你才是最傻的,傻狍子才往前沖吶,你小子平時機靈點!聽我的,明兒去工廠勸勸大家,差不多就散了吧!”
老孟默然無話,心里卻已暗暗做出了選擇。
沒辦法,他實在無法說服自己為了大家而不顧小家。
老太太磕了磕煙袋鍋子,腰桿兒似乎又硬了起來,忙問:“行了,還吃不吃飯了,你倆想餓死我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