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源錢莊,城北分號。
天色已近黃昏,錢莊打烊都早,店門雖然還開著,但卻已經沒有客人往來進出了。
柜上圍著一圈兒漆刷鐵柵欄,算盤聲噼啪作響,錢伯順戴著老花鏡,正在結算今天的賬目,旁邊另有兩名學徒,也都在各自忙活著。
便在此時,堂前的光亮忽然暗了下來。
學徒起身張望,略帶歉意地笑道:“先生,不好意思,我們這打烊了。”
門外的人影不說話,兀自闖了進來,身后摔摔打打,還跟著六七號弟兄。
學徒預感不妙,便俯身拍了拍錢伯順,低聲說:“師傅,好像是來找茬兒的,您瞅瞅?”
錢伯順眉頭緊鎖,忙摘下老花鏡,起身望向門口,思量片刻,不慌不忙地拱手抱拳,笑著問:“幾位爺看著面生,敢問有什么吩咐?”
癩子仍不說話,領著哥幾個走進店內,只管四處打量,一會兒瞧瞧客座旁的茶水,一會兒看看墻上張貼的今日匯價——看了也是白看,他不認字兒。
墻上的匯兌價目多種多樣,有銀元、外幣、奉票、哈大洋票和交通官銀號發行的紙鈔。
旁邊另有一張略小的表格,上頭寫的是存款和借貸的利率。
哥幾個今天沒白忙活,在小河沿兒周邊轉悠了半晌兒,百八十塊現大洋到手,人就有些飄飄然,得意忘形且不說,都快忘了自己有幾斤幾兩了。
按說這么多錢,已經足夠給西風辦壽用的挑費了,可人的貪欲無窮無盡,這錢來得太容易,便都想著趁機多撈幾筆。
當然,也不只是為了撈錢,單說抖威風這件事,其實就挺讓人上癮的,以至于到后來,哥幾個干脆輪番敲詐,都過了一遍拿人七寸的癮頭,真把自己當成只手遮天的人物了。
行至廣源錢莊,恰好輪到拐子話事,把他神氣得不行,鼻孔都快朝翻了天。
站在店內盯著匯兌價目瞅了半晌兒,假模假樣地走到柜前,大嘴一撇,就說:“我要換現大洋!”
錢伯順賠笑道:“幾位爺,小店就快上板兒了,我這正結算呢,要不您先去別處看看?”
“少他媽廢話,老子就要換現大洋!”
“呵呵,這位爺,您別為難我呀,本店存銀不多,優先給主顧備用,外人概不兌換。”
“放屁!”
拐子掄起拳頭,猛砸了下臺面兒,瞪眼罵道:“奉票是全省通用的法定紙幣,上頭明明白白寫著呢,憑票即兌現洋,你廣源錢莊的能耐可真大,連省府的政令都敢違抗,你這錢莊還想不想干了?”
癩子等人跟著幫腔:“跟他廢什么話,叫他把掌柜的喊出來!”
“對,我跟你犯不上,去把你們掌柜的叫出來,我跟他好好嘮嘮!”
拐子一邊說,一邊擼起袖口,其他人順勢關上店門,意圖威逼恐嚇。
學徒見狀,下意識就要轉身朝后堂吆喝,卻被師傅抬手攔了下來。
“幾位爺,現在連官銀號都不再兌換現洋了,你們何必為難我呢?而且,本店也沒有拒收奉票,你們要是存款、還貸、換外幣,這類業務,本店照辦不誤,只是現洋吃緊,實在沒法兌換。”
錢伯順仍舊不慌不忙,沉著應對,甚至隱隱覺得有點好笑。
拐子卻說:“別跟我裝,你們上個月就拒收奉票了,最近才剛改回來,真以為我不知道吶?”
“您大概是記錯了。”
“死鴨子嘴硬,信不信我現在就去公署告發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