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鐘頭以前,奉天省立女子中學。
午后的陽光灑進教室里,空中有浮塵緩緩游蕩。
江雅坐在靠窗邊的位置上,單手托腮,眼神空洞,心思早已不知飛去了什么地方。
不只是她,整個教室都顯得死氣沉沉,大家看起來也有些心不在焉。
講臺上的老先生身穿長衫,戴圓形眼鏡,據說是個留洋派,手里捧著一本《英語文法》,念經似地嘟囔著名詞、動詞、副詞、定語、狀語之類的,聲若蚊蠅,如同自言自語,聽得令人昏昏欲睡。
江雅打了個哈欠,不自覺地望向窗外。
最近,市政公署對各所學校實施嚴格管控,校園里往日的歡快氛圍早已蕩然無存,操場上徒留幾只家雀還在蹦跶,忽然驚飛而去,江雅的目光也隨之亮了起來。
老先生明察秋毫,當即清了清嗓子。
“江雅同學,請你回答一下這個問題……江雅?江雅!”
“啊?”
江雅回過神來,正要解釋,卻被老先生厲聲打斷。
“學習講究專注,像你這樣心猿意馬,如何能夠成材?”
“不是,老師……”
“如今世風開明,女子也可進入學堂,諸位理應珍惜學習的機會,須知過去有多少婦女不能……”
“老師!”
江雅突然敞開了嗓門兒,指著窗外說:“操場上有學生!”
老先生一愣,忙把眼鏡架在眉骨上,快步走到窗邊,連帶著其余學生的目光,一齊望向操場。
校方為了防止學生聚眾,早已暫停了所有體育課程,操場上本不該有人才對,可眼下的情形,外頭分明竄出了將近三個班級的學生,正朝著學校大門飛奔而去。
緊接著,門外走廊里忽又傳來一陣騷亂。
老先生眉頭緊鎖,緩步回到講臺上,連說了幾遍:“壞了,壞了……”
話音剛落,就聽“砰”的一聲,房門霍然敞開,三個高年級的女學生邁步闖進教室。
大家連忙收回目光,亮著眼睛看那三位女學長同老先生對峙。
領頭的女生瞥了一眼黑板,冷冷地說:“喻老師,我們認為現在有比定語、狀語更重要的事情要講,請你把講臺讓出來。”
老先生合上書本,搖了搖頭,卻道:“課堂是傳授知識的地方,應該遠離時政,莫談國事,只有沉下心來,才能做好學問。”
“覺悟不夠,學的再多也只會誤入歧途!”
“未經世事,談何覺悟?”
“民族存亡之際,大是大非面前,你身為教師,不支持學生,還在這里倚老賣老?”
女學生當場反駁,身后的同學干脆竄出來,指著老先生質問道:“喻東輝,你要當帝國主義和軍閥的走狗嗎?”
老先生不慌不忙,收好書本,拿起桌上的帽子,擺擺手說:“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們把時間浪費在這些無用功上面,罷了罷了,隨你們便吧!”
言畢,抹身讓出講臺,走到窗邊,負手而立。
三個女學生走上講臺,立刻宣示了一段簡短有力的動員演講。
“各位同學,滬上慘案已經持續了十一天,英日帝國沒有道歉,現在各省各地大多都已經向滬上通電慰問,唯獨我們奉天遲遲不肯行動……”
眾人聽得認真,忿恨之余,心潮愈發激蕩。
江雅干脆帶頭收起了書包,演講還沒結束,同學們便已蠢蠢欲動起來。
最終,領頭的女學長招手宣告道:“今天,城里各所學校聯合請愿,我們省立女子中學也不能落后,跟我們走,去市政公署!”
言出法隨,四下里頓時響起“叮叮咣咣”的桌椅碰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