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連那點兒鬼哭狼嚎的動靜,都沒了。
不是說大伙兒突然就想開了,不哭了不鬧了。
也不是那蛇皇老爺發了善心,把他們給捂上了嘴。
這感覺,比啥都邪乎。
就好像,你腦子里頭,有個專門管著聽聲兒的零件,剛才還好好的,還能聽見商大灰那癟犢子喊腰折了。
下一秒,這零件,讓人給硬生生摳出去了。
連個口子都沒給你剩下。
禮鐵祝感覺自個兒的心,像是讓人從嗓子眼兒里給薅出來了,在半拉空中懸著,上不去也下不來。
他張著大嘴,用盡了吃奶的勁兒,想吼一嗓子。
“我操!”
他能感覺到自個兒的腮幫子在抖,嗓子眼兒火辣辣地疼,胸口那股子氣也頂出去了。
可他聽不見。
一丁點兒聲兒都聽不見。
別說他自個兒的動靜了,就連身邊那幫人,剛才還跟死了爹媽似的哭爹喊娘,現在也全都啞巴了。
整個世界,就跟讓人按了靜音鍵的破電視似的。
畫面,是黑的。
聲音,是沒的。
禮鐵祝腦子里頭“嗡”的一聲,差點沒一屁股坐地上。
瞎了,他忍了,大不了以后走路讓人扶著,吃飯讓人喂著,埋汰是埋汰了點,好歹還算個活物。
可現在連聽都聽不見了,這算咋回事?
這他媽跟個活棺材有啥區別?
他瘋了似的,開始在自個兒耳朵眼兒里頭猛摳。
指甲蓋兒都快摳出血了,可那耳朵里頭,除了自個兒手指頭堵著的肉感,啥也沒有。
那死一樣的安靜,像是水泥,順著你的耳朵眼兒,鼻子眼兒,嘴巴,往你腦子里頭灌。
要把你整個腦瓜子,都給灌成個實心疙瘩。
他感覺自個兒摟著的井星,那軟得跟面條似的身子,好像動了一下。
可他看不見,也聽不見。
他只能憑著感覺,把這小子往懷里又緊了緊。
這可是他們的腦子啊。
現在腦子還在,可他這個當大哥的,已經快成個沒腦子的傻子了。
他那只被黃北北緊緊攥著的手,突然感覺,那只小手,抖得跟通了電似的。
那不是害怕的抖。
那是一種,絕望的,想松開,又不敢松開的,抽搐。
他能“感覺”到,黃北北那小丫頭,正在用盡全身的力氣,張著嘴,對著他,無聲地嘶吼。
那張看不見的臉上,肯定掛滿了鼻涕和眼淚。
禮鐵祝的心,像是讓人拿把鈍刀子,在一下一下地割。
他想開口安慰一句“別怕,有大哥在呢”。
可他發不出聲音。
就算發出了聲音,她也聽不見了。
這種無力感,比剛才被那頭長翅膀的癟犢子用幻覺忽悠,還要讓人憋屈一萬倍。
那時候,好歹還能罵兩句。
現在,你連罵誰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罵出聲來,也只有自個兒憋著。
他突然想起了蜜二爺剛才說的話。
那玩意兒,先把你的眼睛給廢了,讓你抓瞎。
然后,再一點一點地,把你心里頭那點兒念想,給磨沒了。
他娘的。
二爺真是個神算子。
這不就來了么。
眼睛沒了,你心里頭還想著,我還有耳朵,我還能聽見兄弟們活著。
現在耳朵也沒了。
你還能想啥?
你想,我還有鼻子,我還能聞著味兒。
我還有嘴,我還能嘗著咸淡。
我還有手有腳,我還能摸著人。
可那玩意兒,有九個腦袋啊。
一個腦袋,廢你一樣。
等它九個腦袋都眨巴完了眼,你還剩下個啥?
一個啥也看不見,啥也聽不見,啥也聞不著,啥也嘗不出來,啥也摸不著的,活的,肉疙瘩?
那他媽還叫人嗎?
禮鐵祝越想,后脖頸子那涼風,就“嗖嗖”地往骨頭縫里鉆。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再想,就真跟二爺說的那樣,自個兒就把自個兒那點兒念想,給磨沒了。
他使勁晃了晃腦袋,想把那股子喪氣的念頭給甩出去。
然后,他用那只沒抱人的手,狠狠地給了自個兒一個大嘴巴子。
“啪”的一聲。
他聽不見響兒。
可他能感覺到,自個兒的臉,火辣辣地疼。
疼,就對了。
疼,就說明,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