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干不干。”老頭翻了個白眼,“后面排隊的多著呢!”
商大灰咬了咬牙,接了活。
他以為憑自己的力氣,挑個大糞還不是小菜一碟。可他錯了。
這里的糞桶,像是灌了鉛,沉得邪門。扁擔壓在他肩膀上,像是壓著一座山。更要命的是,工頭還跟在他屁股后面,拿著個小本本,一會兒說他“姿勢不標準,扣一塊”,一會兒說他“浪費了糞水,扣一塊”,等他好不容易干完一天活,累得像條死狗,去領工錢時。
老頭慢悠悠地從錢袋里摸出三枚硬幣,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又慢悠悠地收回了兩枚。
“扣除工具磨損費,場地使用費,還有你的個人所得稅,今天你掙了一塊錢。”
商大灰看著手里那枚薄得像紙片、甚至帶著裂紋的硬幣,整個人都傻了。
他拿著那一塊錢,想去買個饅頭。
賣饅頭的告訴他,一個饅頭,兩塊錢。
那一刻,商大灰徹底崩潰了。
他像一尊被抽掉了主心骨的雕像,直挺挺地跪倒在塵土里。他手中的那枚硬幣,“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他所有的力氣,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希望,都隨著那枚硬幣一起,掉在了地上。
“俺不干了……”
“俺不吃了……”
他抱著頭,把臉深深地埋進膝蓋里,肩膀劇烈地聳動著。這個頂天立地的漢子,這個能用斧頭劈開山巒的灰陵山神,此刻哭得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活著……有啥勁兒啊……”
“窮死算了……死了,就不用挨餓了……”
禮鐵祝默默地走到他身邊,蹲下,撿起那枚一元硬幣。
他看著商大灰那副萬念俱灰的模樣,心里頭像是被塞進了一團蘸了水的棉花,堵得難受。
他想起了蜜二爺,那個叼著煙袋鍋,渾身都是人間煙火氣的老頭。
他又想起了井星,那個總愛一本正經講大道理的神棍,反反復復念叨的“創造論”。
最后,他想起了自己。
一個從東北那嘎達的黑土地里爬出來的、爹媽給起了個名叫“禮鐵祝”的漢子。
他爹從小就跟他說:“兒啊,咱東北人,啥都可以沒有,但不能沒有那股‘犟’勁兒!天塌下來,咱也得挺著腰桿,把它給頂回去!”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他心里頭猛地炸開。
他懂了。
這個鬼地方,治的不是窮,是“認命”。是那種“我窮我有理,你富你活該”的懶惰和麻木。
它用一種最溫柔的方式,告訴你“努力無用”,然后等著你自己放棄,自己爛掉。
禮鐵祝站了起來。
他沒有去扶商大灰,也沒有說什么“兄弟別哭,站起來擼”的廢話。
他只是挽起了自己的袖子,走到旁邊一塊滿是碎石的荒地前。
他彎下腰,用自己的雙手,開始一塊一塊地,往外搬石頭。
他的動作不快,甚至有些笨拙。
尖銳的石子劃破了他的手掌,滲出鮮血,但他好像感覺不到疼。
他就那么沉默地,固執地,一趟又一趟地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