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襲古伸手下壓,等眾將安靜后,這才緩緩轉身,目光掃過林昊、郭元正,最后落在那些白發將領臉上,每一張臉上都刻著風霜、疲憊。
“都聽見了?”楊襲古聲音沙啞,打破沉默,“回鶻內亂,吐蕃設伏,郭郡王讓我們守城,拒合兵。”
盔甲鐵片嘩啦聲響動,一名獨眼校尉突然踏前一步道:
“都護!北庭是我們的家!弟兄們的血,還滲在那片土里!”他雙目赤紅說道:“若有機會~!”
“可去了,就是送死!”另一名校尉悶聲說道:
“去年浮圖城下,兩千兄弟就回來一百六!再填進去,西州誰守?郭郡王那邊怎么辦?”
爭論聲漸起,這群白發軍官們意見不一:“頡于迦斯靠不住!去年敗了就跑,何曾管我等死活?”
“不去?回鶻人翻臉,西州就是下一個北庭!”
“守?拿什么守?糧快沒了,箭矢不足三成~!”
“林司馬說吐蕃有埋伏,郭郡王不會騙我們!”
楊襲古閉上眼,枯手按著額頭,指節發白。他肩上是北庭淪陷的恥辱,是兩千袍澤的血債,是西州孤城搖搖欲墜的危局。
林昊的情報像冰水澆頭,讓他從收復失地的狂熱中驚醒,卻陷入更深的冰窟。
林昊的聲音再次響起,清晰而冷硬,穿透嘈雜:
“都護,諸位同袍,若去攻打浮圖城(北庭),那正中吐蕃下懷,必遭圍殲,西州空虛,回鶻若遷怒或吐蕃乘虛而入,城必破!
不去,頡于迦斯或會惱怒,然其自顧不暇,短期內無力西顧,西州尚有兩千可戰之兵,據堅城,存糧秣,聯絡龜茲,互為掎角,尚能周旋!待長安~!”
“長安?”楊襲古猛地睜眼,打斷林昊,眼中是深不見底的苦澀與嘲諷道:
“二十五年了!林司馬,你告訴我,長安還記得安西嗎?”他指著那箱“大唐建中”銅錢說道:“靠這個嗎?”
林昊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縮:“郭帥遣我東行,就是要讓長安知道,安西尚在!唐旗未倒!龜茲在,西州在,大唐的疆土就在!”
“此去縱粉身碎骨,亦要撕開吐蕃封鎖,將安西軍民四十載泣血孤忠,告于陛下,訴于天下!”
“此乃一線生機,強過困守孤城,坐以待斃,亦強過填身死局,徒耗精血!”
楊襲古聞言并沒有說話,等待良久之后,這才下定決心道:“那我們就守西州,等援軍!”
他聲音陡然拔高,如金鐵交鳴,響徹城關:
“為龜茲保住這最后一道屏障!也為安西留下這點燎原星火,今后尋機重歸北庭,這才對得起北庭死難袍澤!”
隨后楊襲古的手,死死按在腰間的北庭節度使印上。那方冰冷的銅印,此刻重逾千鈞。
他緩緩抬頭,望向西北浮圖城的方向,眼中翻騰著血與火、恥辱與不甘,最終,化為一片深沉的疲憊與決斷。
經過林昊的勸說,西州危局尚未解決,但風暴的中心卻已悄然轉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