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吐蕃賜予的官職,此刻聽起來格外刺耳。
他略一停頓,語氣緩和了些,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悵惘說道:“叫我大將軍。”
這個大將軍的官職,是昔日大唐天子冊封他的“金吾衛大將軍”。
憶起當年為大唐征戰的日子,雖同樣刀頭舔血,但大唐慷慨啊,看不上那些零碎戰利品,每次出征歸來,兒郎們總能滿載而歸,部落也因此日漸富足。
哪像如今,依附吐蕃,猶如寄人籬下的惡犬,只能啃食些殘羹冷炙,還要被驅趕著去啃最硬的骨頭。
“是,大將軍!”那名頭領連忙改口,小心翼翼觀察著朱邪盡忠的臉色。
“大將軍,如今~!”見他并未真正動怒,便鼓起勇氣繼續道:
“如今大唐看樣子又有起來的勢頭了,逃回來的兒郎們都說,伊州城下有七千唐軍主力人馬,且人披著精良鐵甲,日光下寒光一片,晃得人睜不開眼!
依附他們的雜胡仆從軍,漫山遍野,恐怕不下萬人之眾,而且聲勢浩大!”
“我們,我們不如~!”這名小頭領咬了咬牙,這才繼續說道:
“不如想辦法重新投奔大唐去吧?”話語中充滿了對過去富足時光的懷念和對強大唐軍的畏懼。
“哎,晚了!”朱邪盡忠長嘆一聲,仿佛是在嘆息整個部落的命運。
“現在說什么都晚了!當初我們跟著吐蕃人攻陷庭州,手上沾了安西軍的血,早就把楊襲古往死里得罪了!”
“就算現在搖著尾巴跑回去,你以為唐軍會接納我們?只怕是自投羅網,死路一條!”
他何嘗不后悔?當初以為北庭陷落,郭昕龜茲孤城難支,河西走廊又被吐蕃牢牢掐斷,大唐在西域的氣數已盡。
誰能料到,短短時間內,唐軍竟能重振旗鼓,甚至展現出比以往更盛的軍容威勢?
這一步踏錯,便是步步錯,如今已是騎虎難下,想要下船談何容易,且不說能不能下,就算下了,也上不了大唐這艘巨船啊。
“先把眼前這一仗打好吧!”朱邪盡忠甩開紛亂的思緒,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起來。
掃過帳內一眾惴惴不安的頭領,朱邪盡忠打起精神鼓動道:
“伊州一丟,我們和吐蕃的聯系就被徹底切斷了,如今我們是孤軍,只能背水一戰!”
“這一仗若是敗了,吐蕃不會救我們,回鶻和大唐更不會放過我們,這西域就再無我等立錐之地了!”
“如今的我們,只能放棄幻想,背水一戰······!”
他現在才真切地體會到當年楊襲古、郭昕獨守孤城是何等絕望與艱難。
“是,大將軍!”帳內眾人齊聲應道,但氣氛依舊凝重。
方才進言那頭領低下頭,眼神卻閃爍不定,心中暗自盤算著,以沙陀現今的實力,對抗裝備精良、士氣正旺的唐回聯軍,勝算渺茫。
或許,是該為自己和家族另尋一條生路了~!
······
翌日,廣袤的戈壁灘上,兩軍對陣。
七千唐軍甲士如同黑色的鋼鐵叢林,肅立于中軍,沉默中蘊含著令人心悸的殺伐之氣。
左右兩翼分別是回鶻大軍,還有陸續吸納的雜胡部落勇士,回鶻大軍不用多說,軍容還算齊整。
右翼近萬雜胡騎兵按部落聚集,雖然衣甲雜亂,但人人眼中都燃燒著貪婪與狂熱,緊盯著對面的敵人,仿佛那不是生死相搏的對手,而是行走的功勛。
對面,朱邪盡忠也將沙陀騎兵盡數展開,試圖維持住陣型。
風卷起沙塵,掠過雙方陣前,戰旗獵獵作響,空氣中彌漫著一觸即發的死寂。
雙方都在等待著對方的決定,等待著發出致命一擊的最佳時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