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舊址。
昔日梵音繚繞,寶相莊嚴的佛寺,如今只剩斷壁殘垣。
巨大的佛像歪倒在瓦礫堆里,金漆剝落,露出里面灰撲撲的泥胎。
一只野狗正蹺著腿在上面留下“到此一游”的印記。
幸存的僧人們衣衫襤褸,灰頭土臉地席地而坐。
程大將軍給了他們最后一次施舍。
少數幾塊比石頭還硬的雜糧窩頭。
沒有佛家最喜歡的甘食(糖),也沒有任何精致的面點。
現在拆寺之事,已經過去三天。
一群往日大談慈悲為懷的僧人,如今捧著窩頭,一個個看著野狗的目光,幽幽發綠。
野狗似乎也感覺到了威脅,嗷嗷叫著跑遠了。
老主持則沒有和其他僧人一起,哀嘆日子難過,他在廢墟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徘徊。
嘴里反復念叨著的卻不再是佛經:
“玄奘……你在哪兒……”
他養大的佛子,在水陸法會那場驚天鬧劇后就神秘失蹤了。
到現在,已經整整七日,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老主持心力交瘁,既擔心玄奘被朝廷抓了,又怕他被憤怒的百姓打死,更怕他想不開尋了短見。
他與玄奘之間,說是師徒,實則父子。
他其實心里很清楚,玄奘對于靈山佛門的種種不滿,但他以為,這只是一時之疾。
但現在,大唐禁佛,會對玄奘造成怎樣的沖擊?
他抬起頭,看向坐在廢墟中,一言不發的兩位菩薩。
這兩位菩薩在金山寺被拆了之后才回來,一言不發。
因為又換了副面孔,所以闔寺僧人,只有老主持認了出來。
“唉,整日禮佛拜菩薩,到頭來又有何用?”
老主持心中,第一次有了與往日玄奘一般大逆不道的念頭。
與此同時。
多寶的小院中。
清雅的竹舍中,裊裊茶香氤氳。
陳玄奘與“富商多寶”和“文士羽化子”相對而坐。
多寶如來化身的富商,依舊是那副笑瞇瞇的富態模樣,只是眼中智慧深邃。
而那位下巴微尖,身形干瘦的羽化子,說話時依舊帶著若有似無的蚊音。
陳玄奘并沒有受到任何傷害,更沒有官府為難。
他在離開水陸法會現場后,就退去僧衣,來到多寶的小院。
這幾日,他一直與多寶和羽化子論道,以圖解心中之惑。
多寶如來慢悠悠地品著茶,胖乎乎的臉上,閃過一絲精明,道:
“玄奘大師,你之困惑,在于心之所向與身之所縛的矛盾。”
“你心向禪理,明心見性之道方是解脫。”
“然金山寺養育之恩,靈山佛子之名,又如枷鎖纏身。是也不是?”
陳玄奘苦澀點頭道:
“正是。貧僧深知靈山佛法,多有虛妄,強求外力度化,執著儀軌,已入魔道。”
“然師恩深重,佛子之名更非我之力可脫。”
“貧僧若叛出靈山,是為不孝不義。”
“可若繼續留在靈山,眼見其以虛妄之法蠱惑眾生,貧僧心如刀絞!貧僧不知何去何從!”
羽化子放下茶杯,發出一陣低沉,仿佛無數蚊蟲振翅的輕笑道:
“嘿嘿嘿……大師著相了。何為孝?何為義?愚孝盲從,陷師長于不義,才是大不孝!”
“見魔道橫行而不破,縱容其禍亂眾生,才是大不義!”
他細長的眼睛盯著陳玄奘,蚊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道:
“大師可知,要徹底打敗一個敵人,最有效的辦法是什么?”
陳玄奘一怔,雙手合十,虛心請教,道:“請羽化子施主指教。”
“不是躲開它,也不是在遠處罵它。”
羽化子的聲音斬釘截鐵,那特有的蚊音,帶起一絲金戈鐵鳴之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