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前是彌漫的血霧,腦海卻清醒想起自己這數十年的人生,原來人這一生匆匆數十載,從生到死,竟是如白駒過隙,一閃而過。
他這一生,什么都沒得到,也什么都沒能留下,便是這般死了也無人會惦記他。
忽然,楊盼山想起了那年姜氏腹中的嬰孩。
不!
他不是什么都沒留下。
若是當年姜氏腹中那個孩子安然活了下來,現在已然大了。
她是楊家的種,身上流著他楊盼山的骨血。
這世上,他們是血脈相連的親人。
若是有幸,他們能在這世上相見,她得親密喚他一聲“爹爹”。
只是可惜,楊盼山再也等不到那聲“爹爹”。
他在無盡的悔恨中閉上了眼。
林鶯娘眼睜睜看著楊盼山沒了聲息,緊握著掐進掌心的手也漸漸松懈下來。
她好似大夢一場。
夢醒了,她不是上一世凄慘死在雪地的楊柳兒,她是活得明媚恣意的林鶯娘。
這世上,再也無人能威脅到她了。
如釋重負,林鶯娘眼底悄然紅了一圈,卻是緊咬著唇,沒讓眼角的淚落下來。
便有一只手,溫柔將她掰過身去。
林鶯娘只覺面前胸膛寬闊,再看不見那人慘死模樣,再也沒忍住,抽泣著,輕輕哭出聲來。
她不是哭楊盼山的死。
她是哭自己和母親可憐可悲的一生。
謝昀輕拍她的背,什么也沒說。
他的目光越過高臺,看向底下楊盼山的尸首,眼底冷漠成冰。
有人上前來將楊盼山的尸首拖下去,地上拖住長長一道血痕,很快有人提水來沖,血痕也不復存在。
他的尸首會被隨意拖去亂葬崗拋下,等路過的野狗將他撕咬殆盡,那這世上,便再無楊盼山的丁點兒痕跡。
這是他拋妻棄女的報應。
懷里的姑娘還在哽咽抽泣,熱鬧看完了,謝昀沒有逗留,護著她往外去。
走出門去,上了馬車,兩人的面具才摘下來。
姑娘哭得眼紅紅,不好意思低下頭去。沉默良久,才怯怯出聲問謝昀,“這事,侯爺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林鶯娘現下心里才覺出不安來。
青州的事她和姜氏遮掩得嚴實,便是連林崇文都不能知曉。謝昀能知道此事,還將楊盼山帶到她面前來,想必是費了一番功夫去青州查她。
只是林鶯娘不明白,她一個閨閣里的姑娘,有什么可值得他一個日理萬機的侯爺這樣費盡心思去查自己?
但她同時在心里也感激謝昀。
沒有他,楊盼山仍舊是青州涼山的賭徒無賴,他那樣毫無人性,拋妻棄女的一個人,說不定什么時候,自己的身世就叫他捅了出來。
到那時,自己和母親仍舊是萬劫不復之地。
如今他沒了命,自己和母親的困局算是徹底解了。
只是她也不解,謝昀為何要如此幫自己?
在林鶯娘心里,他并不是個好說話,好相與的主兒,自然也沒有這樣好的心來幫她。
是以她一邊問,一邊小心翼翼抬眼去看謝昀,卻正正撞進郎君好整以暇看過來的眼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