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一片安靜。
剛典徹底忘記了后背上正在流血的鞭傷,他保持著單膝下跪偏頭轉向右側的動作。粗黑的眉毛下面雙眼瞪圓,被震驚所驅使的嘴唇張開幅度不算大,卻怎么也合不攏,可以看到白色的牙齒邊緣。
良棟不再掙扎,偶爾扭動腿腳也只是想要換個姿勢,讓自己被壓住的身體不那么受罪。木塊塞進嘴里的不適感仍然強烈,無法控制沿著嘴角向外流淌的口水。腦海空間里仿佛有一塊無形橡皮,逐漸擦去憤怒,呆滯占據了越來越多的地方。
牛偉邦眼中的敵意明顯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思考,甚至流露出幾分欣賞。他當然記得這個叫做天浩的年輕人,只是沒想到一年時間未見,對方竟以這樣的方式重新出現。
巫彭用蒼老渾濁的眼睛盯著天浩,仿佛要把他看穿。
良久,國師發出平淡的聲音:“你很聰明,至少你目前說的這些讓我聽起來感覺很順暢,沒有任何漏洞。但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既然你已經猜到這么多,為什么當時沒有帶兵封住蒙香寨北面的寨門?前后夾擊,沒有一個鹿族人能跑掉。”
“在蒙香寨后山觀察的時候,我注意到從青龍寨派出的大王軍隊沒有使用火箭。”天浩的聲音有些低沉,聽起來像是敬畏的語調:“這意味著除了人,我們還可以這場必勝戰斗中得到更多。但情況很快起了變化,從北面大門逃出寨子的鹿族人越來越多,他們甚至在自己寨子里點起了火。如果我的人加入戰斗,封住北門,等到攻下蒙香寨,收獲肯定比現在少得多。”
“那相當于把鹿族人逼上絕路。絕望的人什么都干得出來。他們是一群瘋子,先殺自己人,然后自殺。”天浩對此非常篤定:“這不是我們想要的結果。”
大殿里再次陷入沉默。
牛偉邦惴惴不安地偷瞟著巫彭,蒼老的國師一言不發,仿如樹皮的臉上冰冷嚴肅。事情到了現在,天浩已經把來龍去脈說得很清楚,條理分明。牛偉邦心中的怒火早已消失,他很慶幸自己有這么一個聰明的下屬,也對天浩的眼光感到贊賞。相比之下,此前認為是猛將的良棟……根本就是個沒用的廢物。
沉默中,天浩感覺國師巫彭的態度有所變化。
裹在皮裘里的老人其實很清瘦,那雙鷹一般的眼睛里不再流露出凌厲懾人的氣勢,轉而變得溫和,更有著幾分說不出的暖意。
“站起來。”他冰山般的臉上綻露出微笑:“走近點兒,讓我好好看看你。”
天浩依言站起,朝前走了幾步,保持著必不可少的禮儀站在臺階下面。
“磐石寨……”巫彭緩緩念著,在腦海深處搜索這個名字,同時以更加仔細的目光打量著天浩:“你現在是什么職位?五百人首?還是千人首?”
這不是胡亂猜測。身為國師,巫彭對牛族內部大部分城寨情況了如指掌。對照天浩之前說過的那些,巫彭覺得這個年輕人至少應該是一位五百人首。
“在下是百人首。”天浩垂下頭,恭敬地回答。
“百人首?”即便是城府極深的巫彭也對此感到驚訝,他微怔片刻:“你只是一個百人首?”
牛偉邦從旁邊湊過來低語,抬手朝著天浩虛指了一下:“磐石寨是個小寨,人口剛過百。去年冬天,他們以前的頭領暴病死了,寨子里長者公推他繼任。”
“……百人小寨?”巫彭坐直了身體,收起臉上剛露出的笑意,嚴肅地問:“你們哪兒來這么多的糧食?”
不等天浩回答,巫彭加重了質詢:“之前你說過從青龍寨換了四百多人,你用什么交換?”
“我們上山打獵,從海邊能捕到一些魚。”天浩想了想,決定不再遮掩:“我們還養了很多母雞,現在寨子里不缺吃的。”
“養雞?”這是個新鮮的話題,巫彭忽然對此產生了興趣:“你們養了多少雞?”
“幾千只吧!”天浩微笑著給出一個籠統的數字:“八千,也許九千。”
巫彭和牛偉邦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異口同聲:“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