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無師一指點向他的眉心。
沈嶠沒有后退,而是選擇抬手相迎。
他右手舉起,攤開的手掌正好擋住了對方那一根手指。
霎時間,金石迸裂,夜幕墜星!
沈嶠只覺耳邊轟鳴一聲,緊接著口鼻出血,整個身體不由自主往后飛去,最終撞上一根粗大的樹干,再重重落地!
晏無師咦了一聲,卻面露驚異。
只因他方才那一招,用上了起碼一半的功力,以沈嶠如今的內功修為,就算領悟了劍意,但受損的根基擺在那里,能夠捕捉到他的出手并擋下來,甚至沒有當場斷氣,已經十分了不得了。
由此足見此人資質潛力的確驚人,在遭遇背叛的打擊下,居然還能領悟劍意,難怪當年祁鳳閣會選擇他作為衣缽傳人。
但沈嶠雖然沒有死,也沒好到哪里去。
他本來不可能接下晏無師這一指,卻硬是接了下來,又加上先前在玄都山上與郁藹那一場交手,此時早已力竭昏死過去。
晏無師彎腰捏起他的下巴,對方面若冷玉,慘白無光,連嘴唇都沒了半點血色,仿佛隨時都會斷氣。
但他自落崖重傷之后,十天里倒有九天都是這樣的面色,眼下也不過是看起來更嚴重一些。
只是在這片毫無血色的慘淡之中,雙目緊閉,長睫若羽,卻別有幾分孱弱禁欲的美感,只因昏迷過去,更顯得溫順可愛。
當日穆提婆也正是被這樣的乖巧表象迷惑了眼睛,是以才錯將食人花當作菟絲草。
不過這朵花脾氣好,平時還總心軟,所以屢屢有麻煩,看上去像是自找麻煩,可他又像是次次都能料到自己心軟的后果,所以總會做好萬全的準備,旁人若因他心軟而小看了他,那才是瞎了眼。
“你看你活得多累,過得多慘,師父死了,連掌教位置也被人搶走,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弟們,不是背叛了你,就是不認可你的做法,你眾叛親離,身受重傷,不得不離開玄都山,一無所有。”
晏無師用最輕柔的語調低聲在他耳邊誘哄:“可你本來不必過得這樣慘,只要隨我入圣門,修煉《鳳麟元典》,我會將我學過的那卷《朱陽策》也傳授于你,屆時別說恢復武功,更進一層也指日可待,比你一個人這樣三五載慢慢恢復,不知要快多少。到時候,不管你想奪回掌教之位,還是想殺了郁藹報仇,這些都不在話下,你覺得如何?”
此時正是沈嶠心志最為薄弱的時候,他昏昏沉沉,身體上無力反抗,心神也是最容易被人侵入的,晏無師的話還用上了魔音攝心,一遍又一遍傳進沈嶠耳中,直入對方心田,對他的道心造成強烈沖擊。
沈嶠痛苦蹙眉,身體也微微掙動,晏無師卻沒有松手,還將話重復了兩遍。
“郁藹聯合昆邪害你落下山崖,武功盡失,你不恨他嗎,沒了武功,沒了地位,連陳恭和穆提婆這等跳梁小丑都敢在你面前蹦跶,你心中當真就一點恨意都沒有嗎,嗯?難道你不想殺了他們嗎,我也可以幫你的。”
若有旁人路過,還當是兩人親密囈語,情狀曖昧,實際上卻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晏無師的手愈發用力了一些,捏得沈嶠的下巴也起了紅印,只怕隔天就要淤青,但沈嶠的痛苦卻不在于此,而在于那一遍遍如魔音灌耳的話,逃不過,避不開。
他死死咬住牙關,盡管已經失去意識,但潛意識里似乎總有一條線牢牢捆住他,讓他不能張口答應。
一旦張口答應,就會開始失去本心。
“為什么不答應,只是一句話而已,只要你張口,我什么都為你做到。”
我不想成為這樣的人,若要做,也該自己去做。
“成為什么樣的人,快意恩仇不好嗎?想殺誰就殺誰,再說是他們先背叛你的,你沒有對不起他們。”
沈嶠搖了搖頭,嘴角已經開始溢出新的鮮血,他臉上的痛苦之色也變得愈深,尋常人早已抵受不住這種折磨,可他就是不肯開口。
有些人不知世間險惡而盲目施加善意,最終累人累己,有些人卻因看透世間險惡,依舊不改初衷,溫柔心軟。
可人性本惡,果真有人能夠百折千回歷盡坎坷而不改本心么?
晏無師輕笑一聲,拭去他唇角的血跡,手從他腋下攬過,將整個人都抱起來,朝鎮內走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