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是凹凸不平的石塊,一不小心就會被絆倒,但這些石塊并非隨意存在,恰恰相反,沈嶠彎腰摸了幾塊,發現它們切割平整,都有規整的線條,上面隱隱還有細紋,可知是后天打造。
晏無師:“婼羌?”
興許因為摔下來時再次震傷腦袋的緣故,他的聲線有些顫抖,能不開口就不開口,將“這里會不會就是他們說的婼羌”直接濃縮為兩個字。
沈嶠嗯了一聲:“有可能。”
他從懷中摸出火折子點上。
火光只能照亮周遭一小片地方,但等沈嶠看清他們身處的位置時,心頭不由咯噔一聲。
他們現在站著的,其實還不是真正的底部,因為就在他們旁邊不遠幾步,地勢又陡然下陷,形成一個巨大深坑,一眼望不見底,如果他們方才不是落在這里,而是沖勢再猛一些,直接掉進那個“深淵”里邊,這會兒還不曉得是什么光景。
就在這個時候,晏無師在他耳邊輕聲道:“阿嶠,我方才似乎看見前面有個人影。”
沈嶠:“你看清是誰了嗎?”
晏無師說了一句令人寒毛直豎的話:“好像不是人。”
他們手里拿著火折子,在黑暗中本身就是極為顯眼的,如果陳恭他們真看見了,沒道理不出聲。
但他們腳下只有一條路,不往前,就只能后退。
沈嶠道:“那就往反方向走罷。”
小徑并不寬敞,只能容納一人通過。
火光搖搖欲滅,黑暗卻廣袤無邊,這種情況下,人變得渺小無比,仿佛隨時會被黑暗所吞噬。
晏無師忽然道:“你之前看不見時,心里是什么感覺?”
沈嶠微微一怔,沉默片刻:“沒什么感覺,習慣了就好。”
晏無師:“為什么不恨?”
沈嶠想了想:“怨是有的,恨談不上。背負太多會很累,這世間固然有許多心懷歹意的人,可同樣有更多愿意伸出援手的人,我想記住他們,而非那些只會讓人絕望痛苦的事情。”
晏無師嘆了口氣:“可我一路上看到的,都是對你不好的。若沒有你,陳恭也不可能像今日這樣風光,可他非但沒有記住你的恩情,反而恩將仇報,要挾你與他一起來探若羌。”
沈嶠淡淡道:“也有好的,你不知道而已。當日我被你親手送到桑景行面前,不得不自廢武功與他同歸于盡,當日我們在湘州城外救的那名少年,恰好正是住在白龍觀里的小道童,若非他及時援手,此刻我也不可能站在這里與你說話了。之后合歡宗的人上門,白龍觀主明知將我交出去可以幸免己身,卻仍以身相代。有這些人在,我怎敢放任自己一心沉浸仇恨之中?沈嶠的心很小,只容得下這些好人,不值得我去惦記的人,我連恨都不會分給他們。”
晏無師:“那晏無師呢,你也不恨他嗎?”
沈嶠:“若不是因為你死了,很可能影響北周乃至天下局勢,我們不可能在這里說話。”
晏無師笑了:“其實你還是恨的,只是你的心太柔軟仁厚,連恨一個人都不長久。阿嶠,你的弱點太明顯,所以誰都可以借機要挾你,就像陳恭。當時你哪怕拿下陳恭,威脅他交出般娜祖父,也比現在跟著他來到這里要好。”
沈嶠:“不錯,當時我的確可以那么做,但那樣一來,你就跑不掉了,你的意思是暗示我只管扔下你對嗎?”
晏無師輕輕道:“不,但我明白先前那個我,為什么要這樣對你。因為他生性多疑,從來不相信任何人,哪怕你再好,他也總想將你心底黑暗的那一面勾引出來。他卻不知道,你就是你,這世上也許有千千萬萬個陳恭,卻只有一個沈嶠。”
沈嶠嘆了口氣:“我現在有點相信你真的不是他了,因為晏無師絕無可能說出這樣的話。”
晏無師溫溫柔柔道:“我自然不是他,我叫阿晏啊。”
沈嶠:“……你不是頭疼嗎,怎么方才還能說那么多話呢?”
晏無師不吱聲了。
說話的工夫,兩人一前一后走了約莫半炷香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