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上巳節一過,就滿二十五啦。”
“還沒找婆家?”
耿照搖頭。
“多虧有她照看阿爹,我捎回家的錢,她也從不買胭脂水粉什么的。我攢了點錢在身邊,將來好給她辦嫁妝。”說著展顏一笑:“七叔,我都想好啦。等明年補上前堂的正差,聽說能跟柜上借七八十兩,我打算回龍口村,央人給阿姊說媒,然后把阿爹接上朱城山。我阿姊再要不嫁,怕就難啦。”
執敬司相當于侯爵府里的內務房,薪餉比照衙門役值,正副總管甚至領有品秩,儀同七品縣丞,俸帛都是朝廷按官冊發的,自非鑄煉房的匠人可比。七叔聽得默然,話到口邊反倒沒味兒了,便只一笑:“你個十六七八的毛孩,想的倒是遠長。”
耿照面紅如棗,一徑抓頭傻笑。
“往后你也別帶東西來啦,多攢點錢是真。”七叔擱了蒲扇扶起身:
“有空來瞧你木雞叔叔,比什么蔘藥都強。”
“我明白。”
兩人踅至后進,后邊院里雜蕪叢生,稍能落腳的地方都堆滿柴薪,高迭逾籬,圈圍得鐵桶也似,居間置了個磨凈的石砧。
砧畔一人呆坐,瘦骨嶙峋、黑發披覆,遮得不見面頸肌膚,露出袖底的枯指細腕白得怪異,既似生漆假偶,又有幾分鹽尸模樣,總之就不像活物。
耿照環視庭除,忍不住心里難過:“我走之后,居然沒人照料兩老生活!”
七叔似是看穿他的心思,斜睨一眼,鼻中哼笑:“要你可憐?多事!你這兩個月若少拿柴刀,進境只怕還不如他。”
石砧上豎著一截粗柴,怪人刀起倏落,刀柴相交的聲音只比撕紙大些,木柴應聲微晃,卻未兩斷。他舉刀的動作僵硬無比,仿佛膠成一團的拉線傀儡,刀落又是一聲裂帛響,碗口粗的硬柴搖都不搖,圈口迸出十字銳痕,竟已四分。
怪人舉刀、劈落,舉刀、劈落……頃俄之間,石砧上的粗柴已被連劈十幾刀,柴身卻動也不動。耿照看得童心大起,拾起另一柄柴刀,喝道:“木雞叔叔小心,我來啦!”唰的一刀劈下,粗柴微微一晃,仍不偏倒。
七叔輕聲喝采:“好!”
耿照微笑,卻來不及開口,只見怪人又劈一刀,砧上的木柴--或許該說是“柴束”--晃得更大力些,已不似前度般穩立不搖。這是一場速度的競賽:無論出刀有多快,一旦柴身被剖細到某種程度之后,便再也承受不了刀刃的劈削;砍下最后一刀的人,必須承擔柴束飛散的責任,便算輸了。
這個游戲,耿照從小到大不知陪木雞叔叔玩過多少回。
他記得剛來長生園的時候,木雞叔叔連刀都舉不起來,鎮日呆坐,只有耿照劈柴的當兒,才能稍稍吸引他無神的目光。為了讓木雞叔叔維持活力,耿照花很多時間在劈柴上;不知不覺,都過了十幾年。
兩人飛速出刀,碗口粗細的木柴被連劈十余記,漸漸難以維持平衡,每每落刀的尾勁一拉,都帶得整束柴不住搖晃。耿照心知崩壞在即,暗忖:“我可不能贏了木雞叔叔,得讓他高興才行。”唰唰連搶兩刀,末尾余勁一拖,便要將木柴抖散。
誰知長發怪人攔腰一揮,石砧上的木柴上下兩分,上半截迎風飄開,“唰!”散成無數細片,徑粗還不及一筷,宛若竹篾一般;下半截卻被拖刀的力量一束,直挺挺的停在砧上,若非周身布滿密密麻麻的豎直刀痕,遠看簡直就像半截完好的粗柴,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