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里,四大劍門陸續發生慘案,與其說是妖刀亂世,其實人們更相信這是某些門派--譬如觀海天門或指劍奇宮--靜極思動、尋釁生事的小動作。“蕭諫紙老糊涂啰!”執敬司里的人私底下都這么議論:“指劍奇宮、觀海天門早知道蕭老會這么反應,十年前就動手了,哪兒等得到現在?”
耿照并不相信神鬼之說。
他在埋葬陰鐵的長生園里度過大部分的少年歲月,跟被流言描繪成妖怪的七叔、木雞叔叔朝夕相處……對耿照來說,只要活得磊落,世上并不像人們所想象的,有這么多幽離恐怖的鬼怪。
但此刻,耿照卻覺得心仿佛被一根頭發懸在半空中。那種不安與悸動的莫名感應,從他踏入水月停軒以來一直都沒有停止過。
他想象自己會突然踢到一顆滾動的人頭,或者是在大雨中被半截殘肢絆倒,如此一來,或許就能解釋看守大門的人何以忽然消失不見。但什么都沒有。從前廳一直到門房的那幢小磚房,沿路沒有尸體、沒有血漬,沒有任何折斷的刀劍或打斗的痕跡,什么都沒有。
直到他在磚房前駐足,失控的雨水像小瀑布一樣,沿著他的發頂頭面奔流直下。
守門的兩名漢子還在屋里。
他們彼此交迭,“嵌”進了靠外側的那面墻里,或許是撞擊力道太強太快、太過集中,兩人的肢體以奇妙的型態,與變形的墻面融合成靜止的瞬間,立體的部分--如胸腔、顱骨--都變成突兀的平面,以致明明認出了眼睛鼻子,卻一點都不覺得那個攤平的東西叫做臉。
紅黑色的血漿,混著黃黃的膏油與奶白色的漿液,緩慢地滴落在地,聲音清晰可聞。或許是軀體爆裂的一瞬間,又被巨大的力量凝滯成一種很安定的狀態,所有溢出的體液都流得異常緩慢;混合了脂肪與血腥的異味被雨幕封在屋子里,即使走近也聞不到。
屋里連桌椅都沒亂。來人只用了一擊,就完成了這件奇異的新制品。
耿照看得臉都白了,強忍住嘔吐的沖動,轉頭拔腿就跑!
(那東西……把人“捶”進墻壁里的那個東西……正在水月停軒里!)
他飛也似的沖進前廳、奔過回廊,循著染紅霞消失的方向發足狂奔;雨幕里,他聽見湖浪拍岸的聲音,一條九曲回橋伸入湖中,半空里雷電一閃,轟隆聲劃過頭頂之際,忽見一頭巨大的怪物立在橋心。
那怪物僂著背脊,似乎沒有頭發,頸后卻覆著一塊毛皮,拱出一只巨大畸零的怪角,非牛非鹿,倒像是一根崩毀大半的石柱。怪物一動就發出刺耳的鐵鏈聲響,連雨瀑的淅瀝聲都無法稍稍掩蓋,它腳邊橫著兩條烏影,曲線起伏婀娜,似是妙齡女子。
閃電掠過,一條紅色儷影居高臨下,一劍刺向怪物的眉心!
怪物不閃不避,伸手一抓,倏地將長劍握在手里。染紅霞在半空中無可借力,猛被甩落湖中。
“二掌院!”
耿照失聲叫喚,大雨中怪物猛然轉頭,哪里是什么妖魔鬼怪?分明是一名身長九尺、筋肉糾結,周身卻布滿凄厲傷口的高大男子,扛著一柄石塊也似的巨大刀器,通體猶如不規則裂面的花崗巖柱,握柄處的獸皮被雨打濕,纏著粗大的鐵鏈。
耿照救人心切,飛身躍上曲橋,才想起自己手無寸鐵;一眨眼巨人已至身前,巨刀挾著刮人的勁風箭雨撲面壓來!
(好……好快!)
小屋里的那兩人,必是死在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擊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