篷車在羊腸小道上“喀啦、喀啦”地顛簸著。阿傻換下女裝,倚在車內一角,安靜地從車尾飄揚的布簾縫間,眺望著逐漸拉遠的景色。耿照拆下車座底部的活板,取出一只長近三尺、寬約尺余的烏木扁匣,珍而重之,以寬大的皮制帶扣斜背上背。
這木匣正是橫疏影用以貯放名琴“伏羽忍冬”的琴盒。但此刻匣中所貯,卻是受各方覬覦的妖刀赤眼。
車座下除了琴盒,還有耿照房中的那柄碧水名刀。老胡的佩劍“狂歌”毀于萬劫的不復刀氣,橫疏影特別從庫中挑選一雙甲字號房的天字級對劍相贈,出發前也一并藏入暗格中。
胡彥之精擅追蹤術,腦海中自有一幅龐大縝密、巨細靡遺的路觀圖,篷車在山間不住轉換道路,始終沒再遭遇赤煉堂人馬盤查。耿照與他隔著吊簾,天南地北隨意亂聊;老胡一下教他如何辨別地形、記憶地圖,一下又講述用刀之法,若非阿傻始終扭頭望遠,反應冷淡,這一路輕松閑話,倒頗有幾分郊游踏青的愜意。
走著走著,不覺過了晌午。胡彥之“吁”的一聲,在一處林子邊停了騾車,指著不遠處的小丘。
“翻過這個山頭,那廂便是王化鎮的地界,向東再行一刻便入鎮區,往北是鬼頭嶺;沿這條小路繼續往西走,不出兩個時辰,便能抵達赤水邊的越城浦。流影城在咱們的東南邊,也就是右后方……”
他口里一邊說著,一邊以樹枝在濕軟的泥地上勾畫,眨眼便在輪轍邊繪出一幅具體而微的地形分布圖,四周城鎮、山河林砦等無一缺漏,看得耿照矯舌不下。胡彥之放下枯枝,抬目道:“……接下來呢,阿傻?修玉善修老爺子隱居之處,你還記不記得在哪里?”
阿傻讀他唇形,蒼白的臉上渾無表情,想了一想,才指向北邊的山形。
胡彥之笑道:“嗯,原來是在鬼頭嶺。”斂起笑容,對兩人正色道:“從這里開始,咱們就算入了險地。岳宸風何許人也?云上樓一攪,這廝決計不會善罷干休。若阿傻所言為真--阿傻,我只是假設一下,不是不信你--那攝奴既能尋到了他,岳宸風肯定也知道修老爺子的隱居處,只消在四周設下埋伏,三種愿望一次滿足,方便得很。”
“三種愿望?”耿照皺起眉頭。
“殺阿傻滅口,殺你泄恨,另外我老覺得他看我不順眼,要能給我一刀,想必岳老師會很愉快。”
“他又怎能確定,我們三個一定會來?”
老胡哈哈大笑。
“要查天裂刀與修玉善一案,阿傻是世間唯一的一張活地圖,而你是流影城的新保鏢,老子又是一臉的好管閑事……除非獨孤天威不想跟鎮東將軍府斗這口氣,摸清楚他岳宸風的底細,要不十之八九,能在那里堵到咱們三條衰鬼,洗好腦袋等著岳老師的寶刀。”
商議妥當,老胡伸腳抹去地圖,三人一齊驅車上路。
他將劍置在手邊,耿照佩刀在腰,連阿傻都分到一柄銳利短匕,以防鎮東將軍府的伏兵突然殺出。騾車循獵人入山的小徑爬上鬼頭嶺,行出里許,車駕無法再進,老胡將騾子系上一株老樹,轅轡等俱未解下,以備不時之需。
其時方入早春,積雪已融,滿山的林樹正抽新芽,樹頂兀自光禿一片,落葉卻還未完全腐爛,和著濕軟的黑泥,整座山頭焦褐中透著些許深黝土色,猶如一只斂羽低伏的貓頭鷹。午后的陽光正熾,面光處尚不覺得如何,遮光蔽日的林道間卻隱有一絲刺骨的濕冷,仿佛凜冬回眸,于此間還留有一抹流眄。
三人小心踩著濕泥腐葉,沿著貓頭鷹翼處的獸徑轉入一處小山坳,抬見半山腰間突出一塊平坦的巖臺,上有三兩幢茅頂草舍,遠望不見人影走動,敷泥涂堊的夯土墻斑剝得十分厲害,似乎整個冬季都乏人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