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吐之珠,乃是賤物!俗諺有云:“蛇珠千枚,不及玫瑰。”一千枚蛇珠該有一斛了罷?卻比不上一枚玫瑰珊瑚珠的價值!依屬下看,奴戶的兒子始終是奴戶,一點兒也不……”忽然閉口不語,見神君雙手負后、緩緩回頭,目光還是一貫的溫和平靜,毫不熾烈,只是定定望向自己,不覺冷汗涔涔,再也不敢開口說話。
與手段苛烈的先代神君何蔓荊不同,印象中男子從未動過真怒,非是城府深沉、天威難測,而是他豁達的心胸能容萬物,總令人不由自主慚愧起來。
神君轉向垂手而立的蒼白青年,鼓舞似的一笑。
““蛇珠”二字,亦可作“靈蛇之珠”解,喻指超卓的資材。天生萬物,各有其稟,莫說草莽之中多出將相英杰,帝王之家里,難道就沒有昏庸無能、為禍百姓的暴君?以出身、血裔論斷人的才能,我不能認同。”
中年文士一一目視眾人,朗聲道:“現今五島之內,莫不競相以純血為要,為求宗脈延續,弄得綱常紊亂、人倫相悖,夫妻難以廝守,父子對面不識;只知有神君宗門,不知家庭和樂之可貴,不近人情,豈能久長?”
這番話若在其他四島公然散播,怕不被安上個“大逆不道”的罪名,然他處事公正,絕不徇私,眾人又敬他學問高超,所說均與舊時觀念不同,一時間竟無人出聲反駁,反倒低下頭去,在心上細細咀嚼,各有領會。
他雖是島外出身,因娶了何蔓荊的獨生女兒才得坐上神君大位,但在黃島老臣心中,這話也只有從他口里吐出,才不會被質疑是師心自用。中年文士回過頭來,含笑望著冷北海。
“你的忠誠與才能,無一絲可疑處。愿你將這路“千耀蛇珠”鞭法發揚光大,為黃島培育更多人才,如握靈蛇之珠,光華千耀。”
冷北海記得當時自己伏在地上,熱淚盈眶。那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流淚。
為了男子唯一的骨血,他什么事都愿意做。若岳宸風有一絲半點試圖染指神君,他不惜千刀萬剮,早與那廝拼個同歸于盡!如今殲滅大敵的良機就在眼前,豈能受阻于區區一名猿臂飛燕門的弓手?
--縱然意遄心高,眼下卻是自他出道以來,罕遇的狼狽困境。
鱗皮響尾鞭的優點是及長,臨敵時以逸待勞,鞭梢所至,兩丈內莫不中的,再加上“守風散息”之術,能洞悉對手的長處弱點,攻敵之無救,故爾穩坐江湖買命榜前沿,多年來難以撼動。
然而,世間若有較兩丈長鞭更長的兵器,則非弓箭莫屬。
稽紹仁快馬馳近,疾銳的狼牙羽箭颼颼而至、間不容發,冷北海拖著沉重的響尾鞭無以趨避,萬不得已撤手,就著茅草房頂一滾,所經處羽箭洞穿,連成一排,幾乎將橫梁射塌。
冷北海連抬望的余裕也無,抱頭滾入一處破口,壓著草桿墜下,“砰”的一聲背脊著地,撞得身子彈起,正向一旁滾去,一枝箭桿已“咚!”標入原處,聲如銅錘擊地,震得尾羽嗡顫,宛若索命低吟。
(好……好沉重的箭勢!)
冷北海豹子似的撐地疾起,身體彈向土墻,魚躍般跳出墻上的方窗,滾入相連的另一幢土屋中!不過眨眼功夫,這條動線已接連插上三枝羽箭,最近的一枝甚至將衣角釘在地上,若曾稍稍停步,狼牙箭便自貫穿胸腹,而非僅留下一片殘布。
但冷北海的亡命之行還未結束。
羽箭像生眼似的分至沓來,逼得他連轉換路線的空隙也勻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