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了金字腰牌,耿照仍是將軍跟前的紅人,對守城門將來說,他的臉就是鐵打的關條。況且將軍已找了他一天一夜,只差沒將整座越浦城掘地刨根。眾人正折騰得不行,見典衛大人自行返回,幾欲落淚,連忙飛馬傳報。
耿照不敢耽擱,解了匹軍馬徑去,抵達驛館時,但見六扇中門大開,門內從人齊列兩旁,“典衛大人到!”“典衛大人到!”的呼喝聲相連,沿階遞入,與人威武肅穆之感。慕容來此不過數日,越浦城驛脫胎換骨,原本的散漫蕩然無存,搖身成為軍紀整肅的大營,也不知是多少人掉腦袋捱鞭子才換得。
慕容柔不在大廳,改在內室召見,顯是事涉機密,聽的人越少越好。蒼白羸弱的鎮東將軍照例又在案后抽看公文,直到耿照閉起門戶,才隨口問道:
“風火連環塢之事,聽說了么?”
“當夜,屬下人就在現場。”
將軍擱下卷宗,抬起頭來,雙目迸出銳芒。“說下去。”
耿照遂將為崔滟月討還公道、兩度進出風火連環塢的事說了,趁機狠參了赤煉堂一本。
慕容柔自稱能目虛假真實,耿照不敢冒險,這番說詞在返回越浦的路上,已反復推敲過十數次,用的仍是之前“隱而未提不算說謊”的法子,不提雷奮開及蠶娘,連染紅霞的名字也未曾出現,把重點放在鬼先生糾集七玄同盟、火燒連環塢一事上。
他口才不算便給,描述妖刀離垢肆虐的景況,質樸的語句與凝重的神情卻意外地具有說服力。慕容柔十指交握,枕于頷下,縱使聽的是血河尸洲燃江之夜,麾下十萬兵甲、君臨東海的鎮東將軍依舊冷漠寧定,除了偶爾眉心微蹙,可說是不動如山。
將軍的沉靜不帶肅殺,反而令人安心,耿照越說越見澄明,極言天羅香之主正直單純,缺乏心眼,才輕易受人唆擺,于廢驛一役冒犯將軍,繼而知鬼先生居心不良、已然翻臉云云;乃至墜江之后又遇強梁,今晨才拖命而回。正要說下去,忽生猶豫。
對抗“姑射”一事上,慕容柔與他是同一陣線,且不論鬼先生伏擊將軍、欲奪赤眼的私怨,觀古木鳶種種形跡,分明意在白馬王朝;光憑這點,慕容柔便與他勢不兩立。耿照之所以和盤托出,正為爭取將軍為助力,共同對付暗處的神秘組織。
然而,要說明鬼先生與古木鳶、與“姑射”的關連,卻不能不提橫疏影。
耿照并非沒有想到這一處,只是倉促之間無有良解,原本打算以“據說那鬼先生背后有一神秘組織指使”蒙混過去,此際卻想:“若將軍問我“你據何人所說”,豈不陷入扯謊即被識破、抑或乖乖吐實的兩難中?”念及姊姊安危,實不愿她犯險,一想不對:
“停在這里,將軍豈不犯疑?”他急智不在言語上頭,越是想說什么,腦袋里益發空白,額間汗珠微沁。慕容柔也不催逼,垂眸叩案,似是在消化他所提供的龐雜情報,片刻才淡淡一笑,抬起目光。
“你可知道,我平生最痛恨的是什么?”
耿照悚然一驚,背汗涔涔。
“屬……屬下不知。”
“你說謊。”慕容柔嘴角微揚,神情似笑非笑。
“你想的是:“將軍平生最恨,定是別人騙他。”可惜猜錯了。”
耿照愕然抬頭,正迎著將軍的蒼白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