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才一輪交手,在滿場權貴看來,耿照進退如獸,不惟快得肉眼難辨,連遭巨劍轟飛后、以背脊撞裂石階的強韌肉體也絲毫不像是人,見他抖落煙塵、擎刀搦戰的氣勢,莫不倒抽一口涼氣,心想鎮東將軍威震天下,果非幸致!麾下區區一名少年,發起狂來竟也有鬼神之姿,暗自驚懼。
但在風篁等高手眼中,耿照卻是以絕佳的身體條件,徑行無謂之耗損,前兩次瘋獸般的奔擊,連李寒陽的衣角都未沾著,第三度交手時神智略復,藏鋒及時圈轉,易攻為守,反而擋住了鼎天劍主信手一擊。
面對李寒陽這種級數的對手,至多只有一次機會,貽誤戰機或判斷失準,下場非死即傷。他三度擊退耿照,不僅是手下留情,更因倉促之間,不算是正式比武,以其一貫的行事風格,面對毫無威脅的攻擊,隨手揮開便是;若是較了真,便如一劍掃平適君喻等小三絕,絕無反復施為的必要。
情況在他說完了“請”字后,倏然為之一變。
耿照受巨劍沖擊,脈內真氣如沸,似將破體。然而源源不絕的力量終究沒能打破李寒陽的鐵壁防御--雖然就形式而言更像攻擊--壓倒風篁、聶雨色,乃至任逐流等高手的碧火真氣,令耿照無數次挫敗強敵、逆轉得勝的內家至高玄功,在鼎天鈞劍之前變得不堪一擊,此刻他更需要冷靜沉著。
好不容易收攝心神,強抑下體內狂躁的獸血,耿照勉力抬頭,不由得一悚。
李寒陽依舊單手提劍,眉眼低垂,半人多高的千鈞巨劍在他手里舉重若輕,肩臂肌肉沒什么明顯的變化。兩鬢夾霜的初老游俠平舉大劍,劍尖直指,左臂橫攔,掌心微張,勢如耙風梳云;雙足足尖一朝前、一向側,后腳腳跟與前腳腳弓相對,距離不過尺許,略呈丁字步。
他這么一站,頓如淵渟岳立,傲岸挺拔,散發懾人氣勢。
耿照于武學之理所知有限,卻有豐富的戰斗經驗與野獸本能,看出丁字步不利移動,直覺便要搶攻;驀地李寒陽一抬眼,連成一線的劍尖與足尖自縱軸無限延伸,劍形在耿照眼中變得極長極巨,倏忽穿過三丈的距離,快疾無聲地搠入少年的胸膛--
雖是幻象,鋼鐵貫穿身軀的感覺卻異常真實,耿照身子一晃,嘴角溢紅,想起李寒陽與黑衣怪客在廿五間園外的對峙。當時雙方動也不動,但周遭氣滯如凝,連呼吸也有些費力,看來非是高手對決威壓迫人這么簡單,兩人必定進行著一場肉眼難見、毫不亞于實劍鏗擊的激烈交鋒。
(他的眼光……也能殺人!)
念頭閃過,耿照更不猶豫,忙一個空心筋斗翻了開去,落地時瞥見李寒陽身劍略轉,足尖與劍尖連成的軸線再次穿過他落腳的地面;目光稍與之一觸,胸口又是一陣血沸,如遭巨劍擘開,劇痛直透脊骨。
這回他總算會過意來:“翻騰的動作太大,不及移目!”腳步錯落,連變幾個方位,使的卻是明棧雪所授的天羅香身法。他刻意回避李寒陽的視線,首眼藏于袖臂之間,加上詭異莫測的“懸網游墻”之術,翻攪的衣影間拖曳著一抹血目異光,飄忽難定,說不出的陰森怕人。
李寒陽暗贊:“應變快絕,的是人才!可惜滿眼紅躁,已呈走火入魔之象。”巨劍一揮,大喝道:“妖邪異術,豈能勝正!”耿照被一喝回神,踉蹌兩步,目光對上南陵諸游俠之首,瞬間仿佛有無數劍影飆來,封住了前后左右,巨劍幻象三度貫體,喉頭驟甜,仰天噴出大口血箭!
沐、聶二少不禁色變,沐云色低喝:“耿兄弟!”排眾越前,正打算沖入場中,李寒陽如電目光掃至,沐云色頓覺周身空間俱被他的視線死鎖,更無一處可供騰挪,無論從哪個方位躍出,都不免被巨劍斬落,滿腔急切突遭冷水澆熄,不由退了一步,恰被二師兄按住肩膀。
“瞧!”順著聶雨色尖削的下頷望去,對面人群里也有一條身影停步,身上灰撲撲的大氅逆風激揚,收勢不住,倒像他獨個兒與旁人吹著不同方向的怪風,模樣十分滑稽,卻是風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