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耿照眉頭微蹙,明白這樣的泛泛空談并不能滿足他,微笑道:“譬如一塊生鐵,制成了劍坯,經反復鍛打、淬火、磨礪之后成為一柄劍,這是因為天地間已存了“劍”的道理,當我們滿足形成“劍”的分聚離合種種條件,劍于焉誕生。
“道理是看不見的。但你眼睛看到劍,指尖觸摸劍,甚至苦心鍛練劍法,朝夕與劍相處,觀察其質性、窮究其物理,終有一天能造出劍來,便是因為你掌握了“劍”的道理。”
他用鞘尖指著最外圍的大圓。
“這個“道”統攝萬物,包括你的武功,以及對手的武功,均不脫道之范疇。我等雖不能直接感覺道之存在,卻知春夏秋冬、冷暖寒熱……這些之中也都有“道”。察其性、究其理,重新聚合,則對手的招式在你眼里便如鍛打、淬火、磨礪一般,你若有意,可破壞其成劍的條件,劍至你眼前自然瓦解,如煙消霧散。”
耿照心中一動,若有所悟。
若昨日聽到這席話,不免覺得夸夸其談,然而經歷鼎天劍脈的重鑄后耿照眼界大開,碧火真氣統攝諸元、而后再定經脈的方式,與邵咸尊所言不謀而合:“道”不可感,卻能借由透析經驗之物--即“器”--而無限接近,格物近于道,則器隨意變化,不拘俗見也。
“我觀典衛大人出招,”邵咸尊續道:“銳氣、勁力、臨敵反應等,均是一等一的手眼;欠缺者,在于大人并不知刀。雖能敏捷地砍、劈、掠、抹,但典衛大人心中并無刀法,不知器變、不明就里,何以求道?縱使大人資材絕佳,以此對敵,不免終是要敗的。”
耿照被他一語道破自身缺陷,甚是慚愧,赧然道:“家主所言甚是。我本是武功低微,不學無術,原不足以與天下英雄爭鋒。然此際要學,也來不及啦,只能硬著頭皮徒逞蠻勇而已。”
邵咸尊笑道:“怎來不及?我與典衛大人印證一路劍法,權作交流便是。”
耿照一怔。“我劈過幾年柴薪,又受老胡與蠶娘前輩的指點,尚且不知刀;臨陣再學劍法,卻有甚用?”本欲推辭,靈機一動:“格物近道,刀劍有什么分別?”話到嘴邊又吞回去,面上掠過一抹恍然。
邵咸尊微露贊賞,連劍帶鞘擎起,立開門戶,正色道:“我這套劍法共有九路,不重招式,練的是窮究之法。一法天、二法地、三法人,四法時、五法音、六法律,七法星、八法風、九法野,欲從天地萬物中都看出劍來。你仔細看了。”手里比劃,口中講解,招式連綿不絕,劍上不挾絲毫內力。
他出手極慢,但劍勢縱橫,大闔大開,果有“星垂風野天地闊”的恢弘氣象,耿照被引得以刀鞘相應,兩人自然而然拆解起來。
邵咸尊這套劍法,與其說是模擬天地自然的意象,不如說是觀測天地自然、透析質性之法,共分“簡易”、“變易”、“不易”三層:首三訣觀察渾然天成、非人力可逆之物,天訣包含一切天文星象、雷電風雨,地訣指山川河流、地貌風物;而人訣指的是人倫綱常。此三者順乎自然,至簡至約,是為簡易。
星、風、野等末三訣,則是觀察變化之物,如繁星過境、八風橫野,動靜間有無數變化;此三訣爬網整理,窺破一切紛亂擾攘,是為“變易”。而中三訣掌握的則是變化的法則,四時、五音、六律看似變化流動,卻自有其規律,按律生變以簡御繁,是為“不易”。
在這三易九訣中,首三訣最為抽象,邵咸尊似是了解在這么短的時間之內,難以悉闡其妙,因此說得最少,三言兩語匆匆帶過,無意深談。中三訣則說得最快,時、音、律均是整理歸納之法,或異中求同,或名實區分,苛察繳繞,衍生無盡,方法卻相當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