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釋心中疑惑,兩人連袂來到第三座石屋。屋前如五陰大師之“無生道場”,原也立了根粗樁,卻被攔腰削斷,殘樁突出地面不到一尺,上頭僅余半個“電”字,左側還拖著一撇,兩頭并未相連。
染紅霞抱臂托腮,靈光乍現:“莫非是個“庵”字?”耿照識字有限,伸指虛寫個“庵”,越看越像,雙掌一擊:“有理!紅兒,你真是聰明。”
染紅霞被贊得臉烘耳熱,小臉暈彤彤的,嘴上卻不肯讓,咬唇佯嗔:“你這話聽著倒像長輩夸獎,教人一點也高興不起來。”耿照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這年頭,怎么連夸人也有事!莫非“聰明”二字別有寓意,惹她不歡喜了?
“你先喊了紅……才夸人,好占人便宜!”
“那好,”耿照有過必改,絕不拖泥帶水。“下回我要夸你,便喊你“二掌院”好了。”染紅霞原本還忍著笑,一聽俏臉沉落,咬牙道:
“你敢!”
耿照想起她最不喜歡他這樣叫,趕緊改口:“不敢不敢,我說著玩的。下回,萬一我又想夸獎你,一定不喊你“紅兒”,喊……喊“紅姊”好啦,聽來一點不像長輩的口氣,絕不占你便宜。”
染紅霞被那句“萬一”逗笑了,噗哧一聲,霎時如春風復來,雪靨更添麗色,看得耿照微微發怔,一臉呆相。她心中微感歉疚,暗忖:“好端端的開著玩笑,我同他嘔什么氣來?這下倒好,氣氛弄僵不說,還平白給叫老啦,當真是咎由自取。”
其實染紅霞也想多了。在耿照眼里,紅兒俏美可喜,一顰一笑無不動人,并未往心里去。雖說如此,畢竟是她起的頭,盡管懊悔,卻拉不下臉說軟話,猶豫一下,伸手挽著他徑推門扉,細聲道:“咱們瞧瞧去。”衩間伸出一條雪酥酥的結實長腿,率先跨過破敗的高檻。
第三間石屋所置,又教二人大吃一驚。
石屋前后三進,有廂有廊,無論斗拱、屋梁乃至門扇窗牖,形制均近于今時,年代明顯較無生道場、救活齋更晚,規模也大得多。中堂甚至有六扇明間,所有木造的部分都經過油浸之類的防腐處理,不僅形狀完整,機能亦都健全,沒有缺門爛窗的現象。
而如此規模、堪稱“宅院”的建筑里,僅有居間的大堂置著幾把桌椅,連床都沒見,所有房間無分大小,其中僅有一種家具,就是書架。堆滿竹簡帛書的書架,堆滿經籍卷冊的書架,傾倒毀壞的書架,空空蕩蕩的書架……
時光似乎一進入院中便悄悄靜止,空氣里懸浮著木竹卷紙的微腐氣息,連一絲微風都感覺不到。屋外的鳥叫、遠處瀑布的轟隆聲響,俱都被擋在高墻之外。院墻內似乎該有幾株粗老梧桐,夏日里濃蔭與雷響般的蟬鳴,更能襯出此間的悠遠靜謐……但別說是樹,院中連一片裸出石磚的泥地也無。這是為了避免植土蘊含濕氣、縮短藏書壽命而做的設計。
兩人自然而然都沒作聲,攜手行望,屋內半數房間的架上是都空的,集中在后半部,毀損的狀況也格外嚴重,室內積塵盈三寸,連門扉都不易推開。耿照試著打開一間,涌出的灰浪活像是一場雪崩,兩人灰頭土臉奔回廊廡起處,掩鼻待彌漫的灰翳沉落,才得繼續深入。
自此耿照打消了開門的念頭,反正鏤空的窗格仍能略窺室內情景,后進里空蕩蕩的,書架倒得七零八落,仿佛前院尚有人活動的久遠以前,此處便已廢棄,衰敗得特別厲害。
流影城也有這樣的書庫,規模更大,耿照經常出入,并不陌生。“這兒不像有人住的模樣。”他嘆了口氣,抬望著幾乎迭到橫梁下方的一捆捆竹簡,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