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你這辜負天下人期待的庸才!
江山俱在你手,黎民盼你拯救,本該是興百代之衰的蓋世英主,不料竟是意氣用事、婦人之仁的蠢漢!目光如豆、不知進退,永遠長不大的弄潮小兒!
他捏緊拳頭,牙關咬得格格作響,自唇間迸出了今生最后悔的話語。
“死于安隴的兩千名弟兄,有無出現在陛下夢中?”
獨孤弋動也不動,仍舊以街角無賴之姿踞于烏鐵王座,只差沒叼根草或咬枝剔牙用的竹篾子之類,周身卻突然黯淡下來,仿佛射入正殿的每道驕陽悉數由這一角彈開,再也照不進它坑坑疤疤的翳影之中。
老人意識到自己鑄下大錯。
他在主君真誠袒露、毫不設防的柔軟心上扎入最無情的一槍,捅穿了隱痛多年的創口,心中不無歉意;然而鮮烈的怒氣卻掩蓋了片刻間的清明,最終他只是佇在原地眥目昂視,如被逼入角落的斗雞。
良久,剛揮別中年的初老皇帝歙了歙干裂的唇,混著氣聲的語音稀薄軟弱,像是內里有什么被人淘去了,潺潺地漏著殘剩的衰朽與疲憊。“出去,神棍。”垂散的額發遮住了五官輪廓,這是老人頭一次看不清皇帝的臉。
“我不想再看到你。”
最后一位立于君側的忠臣,就此離開了平望。
直到辭世的那一刻,獨孤弋都是孤伶伶一個,雖有嬪娥簇擁,終日美酒不斷,心思卻總在遠方飄蕩著,似乎再也回不來。縱與他平生最恨、終以白玉京殉葬的碧蟾末帝相比,亦是古往今來君王中最寂寞。
“……成大事不可無兵。”
老人驟爾回神,棱峭的面上一片清冷,不見一絲往事的刺疼。“我意即此。慕容柔既知有姑射,此后必將盯緊流民動向,想要驅役流民引起動亂,難上加難。”
幕后黑手的干預,于此再度體現其“兩面皆刃”的特色,雖是死地亦有生機,端看如何運用。
此舉將慕容的注意力引向流民,看似破壞姑射計畫,卻也造成了聲東擊西的效果。古木鳶若執意于流民處做文章,無異飛蛾撲火;若乘勢轉往他處,則慕容似明實盲,不過盯著反向的一片煙幕罷了。
而古木鳶原本就預備了兩支伏兵,一明一暗。
“七玄大會。”鬼先生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權作附和。
老人冷哼。“這一次,不許再出錯了。按原訂計畫聚集七玄,召開盟會,奪下盟主之位!這一支生力軍,將于慕容絕難想像之處,刺下最致命的一刀!你若是辦不到,現下說還來得及,我不聽事后的辯解。”
鬼先生吃了一驚。以古木鳶的處境,他以為老人寧可將籌碼握在手里,而非逕付新嘗敗績、差點通不過忠誠考核的部屬。他抓不準古木鳶真正的意圖,卻知良機可一不可再,絕不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