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彥之一瞥伏在門外的十幾條勁裝漢子,忽覺不忍,鬼先生大喇喇地將秘密說將,是不打算讓這些人活了,就像他意圖說給孫自貞聽、好陷自己于兩難一樣,蹙眉道:
“這些都是你的人,按說輪不到我可惜。可你就為了說出口時爽那么一會兒,要殺掉忒多忠心耿耿……好吧,我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但斷了幾條肋骨還不肯倒下,怎么說也是好樣的。你的心就這么黑?”
鬼先生未得接口,老胡忽又擺了擺手,笑道:“我這是廢話。你連自己的血親手足都下得了毒手,別人家生養的算什么?就是個屁!我他媽是蒙了,能問忒蠢的問題;你他媽要還有心,擠出來都是墨汁摻膿,狗血砒霜!”說到后來須眉皆動,“砰!”踢飛半張殘幾,虎虎瞪視的眼眸里除了如雷狂怒,還多了股說不出的沉痛哀傷。
鬼先生靜靜聽著也不插口,待他連珠炮似的罵完一通,才道:“你可能覺得我愛殺人,但外頭那幾位,是當年本門慘遭七大派圍剿時,從刀光劍影中披肝瀝膽奮力存活下來的門人。
“他們目睹的殺戮太慘,毫無公義可言,發誓將余生用于報仇之上,自割了舌頭、刺聾雙耳,不食甘味不聞弦音,專心磨礪殺人伎倆;除了仇人血肉,什么都無法使他們得到平靜,故稱“豺狗”。我便把這樁秘密再說上幾百遍,也毋須擔心泄漏。”
老胡大踢幾凳時,便留意到伏在廊間的漢子們動也不動,即使修到心如止水的境界,驟聞聲響,耳后頭皮也該有輕微的抽搐;連這點反應也無,只能認為是耳或有疾。聽鬼先生如是說,背脊一寒,喃喃道:
“世上……有這么無端端自殘軀體的么?”
鬼先生乜他一眼,慢條斯理道:
““無端端”么?恩遇夠厚、仇怨夠深,本就如此,有甚奇怪?對他們來說,害死我們父親的畜生,死上幾千幾萬次都不夠。若犧牲一己之樂能為他討還公道,興許是太劃算的交換。”
胡彥之啞口無言。“父親”二字于他本就陌生,驟爾聽聞,忽生情怯,原本氣洶洶的勢子為之一挫,滿肚子的尖刻諷刺頓失標的,冷冷哼了一聲,便不再還口。
鬼先生也未乘勢進逼,兩人靜默片刻,還是他先開口打破僵局。
“你跑到“羨舟停”來大鬧一通,總不是只想罵我幾句罷?我院里已備下好酒好菜,咱們邊吃邊聊。”
胡彥之警醒起來,冷笑:“不必,在你這齷齪地,吃什么都惡心。這個婢女我帶走啦,再教我知道你同拐子買姑娘,看我將這金環谷燒成一片白地!不信你且試試。”信手將昏倒的孫自貞扛上了肩。
長定坊老孫頭的閨女同父親鬧別扭,負氣離家,大半月里音信全無,老胡旅居越浦期間,常到長定坊生酥寺外的攤子上吃一碟老孫頭炮制的“兩熟紫蘇魚”佐姜豉羊油飯,鮮得連舌頭都差點吞下肚里。聽人講起此事,二話不說慨然插手,一查之下,才發現這個把月里越浦失蹤的姑娘竟多達十數人之譜,其中年齡相若、形貌上又似有共通者,共計五名,老孫頭的閨女孫自貞正是當中之一,顯有蹊蹺。
胡彥之循線踹了幾處拐子窩,饒是他將賊頭兒揍得滿地找牙,無論哀聲討饒或倔強硬氣的,都發誓沒見過老孫頭的女兒,只能認為除了專販人口的拐賊,另有一幫人在擄劫特定的對象,拐子不過是搜集的管道之一罷了,遂盯上了越浦城外幾處新興的銷金窟,方有今日之行。若老孫頭的女兒出現在“羨舟停”,那么其他幾人也可能還囚于后進的某個密室。
鬼先生既已現身,眼下是查不了了,卻不能教他知曉自己對這幾樁少女失蹤案留上了心,否則于媺、吳阿蕊諸女恐遭滅口,只能裝作俠義心發作,如欲攜走玉斛珠一般,帶走的乃是一名回神不知身何處的苦情小婢。
果然鬼先生的目光往孫自貞撐鼓裙布的臀股與長腿間一巡梭,嘖嘖道:“胡大俠上妓院嫖妓,嫖完還不忘助人脫離苦海,如此矛盾的俠腸義懷,不愧是觀海天門的正宗。罷了,誰教你是我親弟弟呢?便是吃干抹凈了還帶打包,也只能認啦。”笑顧十九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