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羅香內功走的是純陰一脈的路子,陰陽本就既相斥、又相引,相克相生;天羅香經由汲取陽氣一途,提升純陰功體,也可能因為一點陽氣侵入丹田,與陰勁激烈反應,如于油中點火,最后釀成大災。若說盈幼玉等所用的采補邪法乃前者之闡發,明棧雪便是以后者的原理逕行破壞,使大利成大害,殺天羅香諸教使個措手不及,將戰果擴大到極致。
耿照偶聽盈、夏二姝提過蓮覺寺大戰,再拼湊黃纓四處聽來的片段,心想明姑娘縱使武功絕頂、心計過人,畢竟雙拳難敵四手,豈能以一人之力,挑了整個天羅香的菁英?這時才恍然大悟。明棧雪或許就為那一天,準備了大半輩子,乃至自污其軀,助岳宸風竊占虎王祠、掘出《虎箓七神絕》……等諸行,似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雪艷青是個直腸直肚的,說好聽是“磊落光明”,其實就是不通世務。站在明棧雪的立場,要癱瘓天羅香,首要的目標就是蚳狩云,蓮覺寺大戰沒能將她鏟除,便是殺敗八大護法也不算贏。以明姑娘的能耐,姥姥就算僥幸留得一口氣,離死也不會太遠了。
蚳狩云望進他眸子里,似將他的沉吟低回一一讀清,信手拂了拂裙膝,怡然淡笑:“你識得蘅兒,是么?”耿照回神為之一悚,暗忖:“蘅兒?是明姑娘的本名么?”他沒有騙過蚳狩云的把握,正猶豫著該如何回答,蚳狩云卻沒等他應口,逕將膝腿上的裙布理平,笑道:
“我要是想找她,用不著透過任何人,只消放出“姥姥未死”的消息,她自己就來了。那丫頭比誰都清楚,除非我倒下,否則天羅香永不消亡。再說了,”老婦人抬眸直視著他。明明面帶笑容,卻令耿照心頭一震,仿佛在她之前宛若透明,什么心思也藏不住。“你丹田里那縷真氣,與蘅兒的外學系出同源;你在廊間追逐薰兒的身法,分明是本門的“懸網游墻”;更別提你在玉兒身上逆行“天羅采心訣”
的采補法門……這還看不出你與她之淵源,姥姥就真是老糊涂啦。”
“關于她的消息,我無意從你身上取得。”蚳狩云斂起笑容,正色道:
“你只需要知道,無論如何,我決計不會、也不容許其他人傷害你。什么事你都毋須欺騙我,因為你騙不了我,而且欺瞞我對你沒有一點好處,不管你想什么要什么,我都會幫助你,不問理由,不計代價。這樣,能不能讓你換個角度,靜下心來聽聽我要告訴你的?”
耿照連問“為什么”都懶得,蚳狩云說的話他一個字也不信。雖說老婦人未趁他無力抵抗時嚴加拷掠,甚至善待黃纓,但這些不過是懷柔之術,一時權宜罷了。
比起明姑娘的下落,眼下她或有更緊要之事必須解決,譬如性命——這種交易耿照并不是頭一次遇到,巧的是:他與五帝窟的合作,恰恰筑基于岳宸風的紫度雷絕之上,而蚳狩云愿意放下身段,向一名階下囚示好,也可能是明姑娘將雷勁打進她體內,眼看強行壓抑必成沉痾,死馬當活馬醫罷了。
“帶我們出谷,我幫你祓去雷勁。”耿照謹慎斟酌字詞,避免提出的條件遭到曲解。“我只在谷外救治,再行拖延,后果自負。”
蚳狩云聞言微怔,片刻才搖搖頭,魚尾鐫深的嘴角抿著一抹無奈的笑。
“我說過,我已痊愈,是你救了我一命。現在,咱們得來救你。”老婦人沉聲道:“說來汗顏,那日為制住你,我戳你胸口膻中穴的那指實已用上全力,一時竟壓不住經脈里的異種陽氣,眼看要五內俱焚,豈料你體內那吞吃內息的深淵,不僅將我指尖的勁力悉數化消,連蘅兒所種的異種陽氣亦一并吸過去,點滴不留。若非你昏迷栽倒,脫出了挾制,再這么吸將下去,我怕也沒命在這兒同你說話了。”
這就能解釋何以蚳狩云迄今不敢碰觸他——饒是如此,耿照仍半信半疑。一手掌管天羅香的“代天刑典”蚳狩云就算是個知恩圖報之人,對他的感謝能否大過教門與自身的利益還未可知,更何況當時耿照并無相救之意,充其量誤打誤撞罷了,對照蚳狩云那番“我會幫助你”的說法,簡直毫無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