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駭異莫名的,還有胡彥之自己。
他并不覺自己的身世堪稱“污點”,但肯定是一樁必須被嚴密保守的大秘密,一旦曝光,不僅麻煩接踵而來,勢必還要連累牛鼻子師父——不說別的,刀脈的鹿老兒恐怕要歡喜得睡不著覺了,還不藉機將天門掌教斗黑斗臭,一把摜下洞府丹墀來?
向符赤錦提議合作之前,他多方考量過其中的利害,料想游尸門縱使生疑,總不能不管眼前的危機,一意刨挖助拳之人的來歷;就算有哪個白眼狼好窺陰私,真要追究他的狐異門情報從何而來,胡彥之也準備了一套說詞,一股腦兒推給牛鼻子師父。
以鶴著衣和胤丹書相交至深,能針對狐異門的習性放出眼線,命令弟子預作準備,防患于未然,似也不無道理。待鬼先生陰謀被破,江湖免于一場腥風血雨的浩劫,誰還理會這其中的枝枝節節?
只是他萬沒想到泄漏機密的,居然是自己的長相。
他從不知道自己長得像父親。無論是風伯或師父,鮮少向他提及父親的形容;他和鬼先生見面時,望著那張比女人更美的白皙臉蛋,和鏡中的自己找不著多少相似處——當然,以“捕圣”仇不壞的骨相術仍能找出同胞兄弟的共相——總禁不住想:
“他應該……比較像母親罷?那我呢?我這張臉……是不是爹爹的模樣?”可惜明鏡無言。
連兄長鬼先生也有意無意地避談父親。胡彥之非是初入江湖的雛兒,人情世故多有歷練,隱隱覺得狐異門的覆滅,與父親決定同正道七大派合作一事,恐怕有直接的關系,對狐異門人來說,“胤丹書”三字既光榮亦神傷,難以相對,也許他的母親亦然。
(或許……這是母親始終不想見我的原因罷?)胡彥之忍不住笑起來,笑得咳嗽連連,不見歇止,鼻端、嘴角呼嚕嚕地冒著鮮血沫子。符赤錦為之愕然,連紫靈眼亦抬起古潭般幽冷的左眸,靜靜望著狂態畢露的虬髯青年,仿佛能看出其中的軟弱悲傷。
“……多謝前輩,”斷斷續續、夾帶氣聲的豪笑持續了好一陣子,胡彥之倚柱咻喘,勉力朝白額煞一拱手:
“為我解了多年來的一個心結。我平生的憾事之一,就是不知亡父形容,經前輩點醒,從此我日日見得清水銅鏡,即如父親來到眼前,想看之時便有得看,再毋須百轉千回,引為至憾。”
符赤錦料不到他竟直承其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卻聽紫靈眼低道:“你想哭便哭,這般逼著自己笑,徒然傷身而已。”
胡彥之本已收聲,聽她一說虎目眥圓,仰天咧嘴:“這本是天大的好事,有甚好哭?自是要笑!”鼓胸欲笑,“嘔”的一聲噴出血箭,連廊柱都倚之不住,肩膀一歪,整個人向后仰落!
白額煞蓑影微晃,人已入廊,搶在他撞倒前抄住。胡彥之眼冒金星,頓覺天旋地轉,不知身在何處,但覺腰背有托,血性涌起,雙臂亂揮,咬牙笑道:“不……不用……不必來!我……我自己能坐!走……走開!”掙扎著坐回原處,唇面淡如金紙,說話時卻是對著空處,顯然目力尚未全復。
“我……我師父在真鵠山,人……人好得很,我……我決計不會害他。誰要害我師父,我絕不輕饒!”
他咬牙切齒,慘白的面目罕見地猙獰起來,更添幾分驚心。“正道邪道,不過一念;興衰榮辱,亦是白云蒼狗,從上山以來,我師父便是這般教導我,胡某雖然不才,未敢全忘。
“若非主其事者一意為惡,狐異門與我并無關連。我念著我那老實巴交的耿兄弟,唯恐魔掌伸到他媳婦兒岳家這廂,才興起與貴門合作、阻止狐異門混一七玄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