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可惜”。”姥姥看他臉都快貼桌上了,不由嘆氣。似明白讀這些紙頭實乃戕害身心的苦差,每回耿照埋首鉆研,她總會陪在一旁,翻點卷冊之類,示以同苦。“他不確定怎么寫的字,多用人字旁。別問我為什么。”
耿照委實笑不出,苦著一張黑臉。姥姥為提振他低迷的士氣,透露“小饅頭”
乃“帝陵祀者”獨孤寂的小名,據說是太祖親自取的。
“他說十七爺誕下時,活像一枚沾血的大白饅頭,他忍不住與身邊人說笑,誰知那些仆婦穩婆什么的全笑不出,好生掃興。”姥姥又露出那種幾欲搖頭的無奈神情,柳眉一挑,直問耿照:
“你給姥姥評評理,誰聽這話笑得出?他竟說我好沒趣。”
耿照本讀得滿腹郁火,聽她一說不由微怔,獨孤弋其人好像突然來到眼前,見那股子賴皮又天真的神氣,誰還能生得起氣來?哈哈一笑,聳肩道:“的確是太祖爺沒理。誰拿這當笑話講?”
蚳狩云也笑起來,積壓數十年的怨氣俱都吐盡,一擊裙膝,咬牙烈目:
“是不是?是不是?明明就是他好沒道理!”
耿照陪她笑了會兒,喃喃搖頭:“我知十七爺比太祖爺小得多,卻沒想到十七爺出生之時,他居然是在旁邊瞧著。”蚳狩云見多識廣,要說有什么是姥姥不敢稱能的,便是民家日常的嫁娶迎送了。大半生都花在刀頭喋血、武林爭霸的大長老女豪杰,可沒經歷過這些;冷鑪谷半琴天宮與世隔絕,實也無此必要。
“這姥姥就不知啦。貴族門閥之中,有些奇怪的規矩也不一定。”
在流影城,獨孤天威妻妾所居內院,只丫鬟仆婦能進,莫說外人,連獨孤峰要見母親,也得請人通報,城主夫人允準后于偏廳問候起居,以避嫌疑。故獨孤峰與父親的寵妾云錦姬私通,須另覓地點幽會,以城中遍布橫疏影的耳目,早已牢牢握著證據,隱而未揭而已。
獨孤弋說十七弟出生時“活像沾血的白饅頭”,肯定是在產房中見得,否則嬰兒洗去胞衣后才由乳母裹錦抱出,以示親長,何來沾血一說?“他當時只是少年,不安分得緊。興許是攀梁爬樹,偷偷見著的罷?”姥姥并未上心,目光落于桌上攤開的紙頁,暗示他以何者為重。
耿照收攝心神,重新將注意力集中于手札。
去除亂七八糟的別字,這段看似淺白,意思卻足以顛覆當今東洲武學的礎石。
耿照突然明白,初見時姥姥問他“何謂內功”的用意。但凡玄門功法,無不是教人“法天順自然”,調和五臟六腑、打通奇經八脈,在體內造就一個具體而微的六合之境,以模擬出天地造化的力量,藉此克敵延生,超越庸凡。
然而,獨孤弋卻斷然指出:這一處小天地再怎么渾似天生,終究比不上真正的寰宇六合。因此,姥姥才以“神解”為喻,非是一味模仿自然,而是直接引寰宇六合的力量為己用,想著風,便輕如鴻毛;想著云,便變幻莫測——但這如何可能?
關于這點獨孤弋什么都沒說,甚至沒有用他那駭人聽聞的文筆別字再多描述一些,如施展起來是什么模樣、如何由造化之中借得大力等,讓耿照得以從中稍事揣摩。他煩躁地翻動紙頁,沒有……這里也沒有……沒有、沒有,還是沒有……直到映入眼簾的三個字令他硬生生停手,雙目為之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