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再回到天宮頂層,已是兩日后的事。
老婦人神色略顯疲憊,衣發卻精潔齊整,身上的服履都是她過往慣穿的,倒是自冷爐谷陷落以來,最華美有度的一次。黃纓只瞥一眼,心中便有計較:“看來耿照說得沒錯,老虔婆被送回了北山石窟,才能換回自己的衣裳。石窟中另有他人,至少也得有個梳頭發的。”
盈幼玉驚喜交迸,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了地,雖有滿腹疑惑,見老婦人薄有倦容,沒敢惹她發怒,只喊了聲“姥姥”小手交握,乖乖退到一旁。蚳狩云似有些心神不屬,皺起疏眉,在桌畔坐得片刻,茶都沒喝,忽道:“去給我打盆熱水來,我要沐浴。”
卻是對黃纓所說。
日前鬼先生現身之后,占據隔鄰的諸鳳崎已被“請”下樓去,整片樓層只盈幼玉住著,堪稱是最廣衾豪奢的囚室。“所以姥姥肯定沒事。”
黃纓見她急如熱鍋上的螞蟻,生怕她一沒忍住,干出找鬼先生拚命之類的蠹事,隨口分析:“喏,他要和姥姥談崩了,一翻兩瞪眼,何必冒著招惹那“鳳爺”不快的險,硬弄他下樓去?依我看哪,這是對姑娘的禮遇,表示他給姥姥穩住啦,要討她老人家歡喜,自然對姑娘客客氣氣的。今天的菜都比昨兒好哩。”
盈幼玉一聽,覺得挺有道理。那諸鳳崎嗜色殘忍、目無余子,連自封門主的鬼先生平日都對他敬重有加,要他撤出聚眾淫樂的地盤,怎么想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這兩天不僅沒見諸鳳崎,似乎連谷中豪士都少了大半,白日里憑欄遠眺,幾不見有男子走動,彷佛回到昔日景況,更加佐證了黃纓所說。她略放下了心,驀地一凜,斜瞟著撫頷沉吟的圓臉少女。
“你這村姑挺聰明的嘛。”
黃纓心念微動,故意裝出得意洋洋的樣子,傻笑道:“是罷?我媽也這么說。這道理多明白呀,我老家那兒,下蛋的母雞同配種的公豬非但不能宰,連食料都餵最好的。我們還沒有小米吃呢,全得留給蛋雞。”
被比作母雞種豬,盈幼玉有些哭笑不得,又不好拿這事修理她,隨便找個藉口擰她耳朵,整得大奶妹雪雪呼痛,忙不迭地告饒。就這樣,她每日焦灼難耐時,黃纓總能三言兩語間安撫下來,幸而沒出什么亂子。
自那老虔婆進門,黃纓始終打醒十二分精神,聽她吩咐,連忙卷起袖管提來熱水,服侍蚳狩云入浴。既然整層樓都給她們師徒倆包了,自毋須擠旮旯兒似的窩在同一間房里,隔起屛風解衣之類。
黃纓在樓層另一頭的房間里布好熱水澡盆,才請蚳狩云過去。盈幼玉總不好跟著,而蚳狩云始終蹙眉長考,心頭似乎轉著大事,直到推門而出,兩人都沒能說上話。
被選作浴間的,是一間以交錯的鏤花扇隔成兩室的寬敞房間,朝外的一邊兩面挑空,外設欄桿,拉開垂簾似的長狹琉璃門片,便是現成的陽臺;理想的洗浴場所自是里面那一邊。黃纓刻意將隔扇前的厚絨布幔拉上,省得灌風。
蚳狩云一把年紀了,倘若可以,黃纓一點兒也不想看她赤身裸體。沒想到老婦人保養得相當不錯,肌膚白皙光滑,并無明顯的皺斂;身段雖不比少女凸腴凹緊,與黃纓想像里的松弛塌陷亦有天壤之別,單看背影,說是四十出頭的中年婦人盡也使得,可見養尊處優。
她褪了衣衫浸入水中,熱水漫過肩頸的剎那間,終於從思臆間被喚回了現實,忍不住輕聲呻吟,舒服得閉上眼睛,倚靠桶緣。黃纓極是乖覺,見狀趕緊洗凈了雙手,笑道:“姥姥,我幫你程程胳膊可好?”
老婦人閉目哼道:“你會么?”
“我以前在家里,經常幫我姥姥捏的。姥姥都夸我捏得好。”
少女笑嘻嘻道。
“那好,你且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