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餐”之后,聶冥途揮散藥煙,“照蜮狼眼”捕捉殘影,廊廡隔著階臺的另一側,似有一抹瘦小身形退入樹影,葉止人靜,幾于同時發生;雖然相隔未遠,卻分不清是男是女,露出的小丬輪廓難以判斷體勢,也看不見刀,至少趨避出招,是受過高人指點的,不容小覷。
他還有幾條誘出此人的毒計,未及施用,腦后兩道刻毒視線電射而至,毋須回頭,也知是鹿別駕。原本在廊間入口癱坐成一團的紫星觀弟子,這時也搖搖晃晃起身,拔劍的鏗響此起彼落,“醉態”可掬,除了人多,仍舊無甚可取。
聶冥途伸出灰白的舌頭,舐了舐干裂的嘴唇。先佯攻鹿別駕和那個癱人好了,待那名隱身暗處的刀者來救,再──“大半夜的,吵什么吵?”一把陌生的喉音,阻斷了狼首的算計。
眾人聞聲轉頭,見一名白面無須的儒者,自涼亭后的曲廊行出,聲音雖不大,獨斷的口吻卻滿是煩躁暴烈,帶著一股難以撼動的睥睨與權威,彷佛眼前諸人,全踏在他的領土之上,生殺予奪不過轉眼間耳。
雪貞裊娜轉身,盈盈拜倒,垂首恭敬道:“驚擾大夫了,請大夫恕罪。”黑暗中的刀者動也不動,只投以注目,權作行禮。鹿別駕神智未失,聞言一凜:“這個醒飽白面般的胖子,便是一夢谷之主、鼎鼎大名的‘岐圣’伊黃粱?”
聶冥途精亮的獸眸死死盯著他,彷佛瞧的是一塊封汁火腿,片刻才“噫”的一聲,垂落肩頭,喃喃低語:“怪了,真不是他。”嘶啞的語聲里不無失望,竟忘了稍加掩飾。
不是祭血魔君──這個答案,就連狼首都無法自圓其說。
祭血魔君的聲音,與這個忽然冒出的“伊黃粱”并不相同,不過聲音一節,一片竹簧便能輕易變造,本做不得準。祭血魔君的喉音粗啞,然而說話調理明晰,甚可說是好發議論,連罵人都是成套成套的;這伊黃粱雖只寥寥數語,其中各種負面情緒全擠壓成團,堪稱陰陽怪氣,怎么聽都是兩個人,找不出絲毫相似處。
聶冥途不止耳力、目力驚人,更有野獸般的嗅覺,以氣味辨人,極難防范。祭血魔君身上,沒什么特別的味道,但“破魂血劍”的尸毒,卻有腐植般的甜膩,聶冥途就靠著這根小辮子逃過幾劫,最后一回雖栽了跟斗,總的來說還是準確的。
不幸的是:無殭水閣內,布滿刺鼻的藥氣,狼化的敏銳嗅覺在這里,完全派不上用場。恁聶冥途奮力歙動鼻翼,除了藥味什么也嗅不著,否則循味尋人,一早把魔君揪了出來。
最令人感到絕望的,是兩人南轅北轍的身形。
伊黃粱雖是個胖子,不同于粗壯結實的魔君,整個人肉呼呼的活像養尊處優的員外郎,偏偏身量又比祭血魔君略高一些,其它如骨相上的微妙差異,在在顯示二者相異,而非是一人喬裝改扮,分飾兩角。
到了這步田地,狼首不禁開始懷疑起,祭血魔君的掩飾身份,說不定是天門紫星觀里某個楞頭青,趁亂混進人堆里,卻教老狼把矛頭指向一夢谷,青黃交爍的邪異獸瞳隨之轉向,掃過整排東倒西歪的小道士,目光極是險惡。
鹿別駕不知妖人心中計較,注意力全在小小的歿絲亭中,凝眸細看半晌,脫口道:“你……就是伊黃粱?”伊大夫冷哼一聲,沒好氣道:“我是啊,你又是哪個作死的?”身畔雪貞柔聲提醒:“大夫,這位是觀海天門副掌教,鼎鼎大名的鹿別駕鹿真人,來求醫的。”
伊黃粱正眼沒瞧,哼笑:“求醫啊?很好,沒治!回家辦喪事吧你,死文盲!下輩子投胎記得讀點書,別害死你家里人。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