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鋒劍、斬馬劍俱是古時刀制,今罕有鉆研者,應是得自花神古冊無疑,非阿傻胡亂編造。
這些精妙的刀招有的沉雄,有的輕靈翔動,有繁復如籌算者,也有一刀劈出,以勢取勝,彼此間不無捍格,按理非全合于阿傻使用。
然而,興許是出自意識深處,經身體自行篩選,在阿傻使來,遠比大夫傳授的鑄月刀法更加渾成,仿佛是四肢百骸的延伸;光是“運轉如意”、“如臂使指”二節,不知平添多少威力,于輕、重、遠、近,單雙之間,轉換自如,令伊黃粱不由得想起“天功”一說來。
有一派練法,不解理路,不辨究竟,悶著頭往死里練,將呆板的招式練成了本能……一朝開竅,萬法俱通!在此之前,毋須多問。說不定阿傻之于十二花神令,便是這樣。
至此,大夫不再強求他解出新招,除了鍛煉既得刀式,就是繼續插花練功,原本干什么,現在就干什么,勿生雜念,呆若木雞。
果然阿傻突飛猛進,奉命誘殺留守的兩名紫星觀弟子,都是一對一正面挑戰,輕松壓勝;溜去鄰鎮游玩的三人歸來,大夫讓他以一敵三,阿傻僅受皮肉傷,三名“彥”字輩菁英毫無懸念,以魂歸離恨天收場。
任誰來看,阿傻的進步都只能以“駭人”二字形容,但伊黃粱并不滿意。
殺此五子所得,皆未超過覃彥昌那場。凜冬盛放的寒梅,一旦移入溫室,最終只有凋萎一途。
留著蘇彥升尚有用途,要不,以其求生意志,將二人弄至勢均力敵,如養蠱般關押囚禁,只容一人生出,或能壓迫阿傻再提升——
大夫正自苦惱,忽聽一人朗笑道:“道因無事得,法為有心生!于千云拔俗處求精進,恁地自尋煩惱。君有宿慧,緣何如此?”竹扉無風自開,及墻倏止,竟未發出聲響。
院里,一名頭戴蓑笠、身披大褂的老人緩步而來,臂掖角杖,肩負行囊,雖是風塵仆仆,身姿滿滿的道骨仙風。明明才穿過洞門,幾個邁步間,人已跨過高檻,踱入醫廬。
“……先生!”伊黃粱起身相迎。
老人擺擺手,置囊笠于幾頂,露出腦后葫蘆髻與逍遙巾;一抖大褂反面披上,旅裝搖身一變,竟成玄衣直裾,掖杖如佩劍,便穿綁腿草鞋,仍不脫典雅的儒者風范。
就著燈焰一瞧,老人深黝的皮膚似乎白了些,說是白面長者亦無不可;須發斑駁,黑者見黑,白者見白,稍粗疏些的,約莫就當灰發。五官毫無特征,每日官道上能見無數,過眼即忘,若非雙眸矍鑠,熠熠含光,直是再平凡不過。
他翻開幾上的粗陶杯點茶,熟得就像在自家里。老人來見伊黃粱,向來毋須掩飾,盡管以本來面目示人不妨;儒門九圣平起平坐,相互拜訪乃常事,誰見了也不覺奇怪。
伊黃粱衣食講究,幾上擺放、用以解渴的茶水,拿到越浦任一家名樓酒肆,亦屬佳品,對大夫來說,卻是難登大雅之堂。他見老人飲起,趕緊從上鎖的柜中出骨瓷茶具,色澤溫潤如玉,胎薄幾可透光,團手告罪:
“先生稍坐,待我去取烏城山初雪所溶的至凈云頂水,窖里還藏有幾壇,片刻即回。”
老人笑著舉手,示意他安坐,溫潤眸光略微一掃,和聲道:“你傷勢復原得如何?雖是外傷,斷不可輕忽大意。醫人而不能自醫,自古便是大夫之病,可別犯著了。”
有此眼力,伊黃粱毫不意外,面露愧色。“愈合良好,過幾日便能拆線,勞先生掛懷。這回的事,是我失敗啦,有負先生期望,實在慚——”
“成敗非儒孰可量,儒生何指指伊郎。”老人搖手含笑,一派悠然。“是成是敗,猶未可知,人平安就好。七玄非是助力,握在手里,未必是福,現下這樣也不壞,借力使力,能做幾筆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