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耿照只做了一件事,就讓雷門鶴瞠目閉口,自休喋喋。
“你要交代,我便給你交代。”
少年攤開手掌,一反入堂以來的溫和笑意,目光緊盯雷門鶴,瞧得他頸背寒毛豎起,卻無法轉頭。“我知是誰害了大太保,或知尸體收埋于何處,但我覺得你并不想知道,起碼不想讓外頭的人知道。”
雷門鶴面色鐵青,額際汗油滲亮,活像見了鬼似,視線被少年掌里的鐵簡牢牢吸住,就算那物事能灼了他的眼,雷門鶴也無法移目。
數月以來,他無數次從雷奮開忽然現身、“指縱鷹”倒戈圍殺,將自己砍得四分五裂的惡夢中驚醒,然后睜著眼直到天明。那只自樹下悄悄拾起,乘亂揣入懷中的鷹形母牌,雖教雷門鶴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指縱鷹”,同時也成為惡夢之源。
翼字部的干部如葉振、高云等雖已身死,子牌內所藏的鐵簡卻也一并丟失。其余“瞬、觜、拳、尾”等四部首腦,盡管當天不在現場,無從得知老流氓雷奮開重傷垂死,但見母牌落在雷門鶴手里,多少也能明白大太保發生了什么事。
雷門鶴能號令這支昔日的敵方部曲,全因“見簡奉令”四字。
但在他心底深處,并不相信這種事。
他對總瓢把子的忠誠,在認定雷萬凜已死——即便未死,何異于死——的剎那間,便已煙消霧散。此際他仍愿意效忠雷萬凜,但他的妻子兒女,乃至喜愛的人、事、時、地、物等,皆無法承接雷門鶴的移情,恃以穩坐赤煉堂大位。
這些年,他觀察雷奮開和他底下的人,嘲笑他們的盲目愚忠,豈料有朝一日,自己也須倚賴這般不靠譜的物事,方能收割得來不易的戰果。
而耿照手里的鐵簡,就像徘徊于奈何橋畔的惡鬼冤魂突然還陽,親討血債。是雷奮開沒有死,藉這名少年之手,來與我算帳么?還是從頭到尾,都是老流氓釜底抽薪的伎倆,讓自己把“指縱鷹”布在身邊?不,也有可能是這廝陰錯陽差,曾睹當日的奪權混戰……
雷門鶴飛快自混亂中清醒過來,一一排除各種可能性。
耿照知道這枚鐵簡代表的意義,知道“是誰害了大太保”,若雷奮開詐死,一聲令下便能讓指縱鷹滅了自己,犯不著利用這名少年——雷門鶴非常清楚,老流氓對于外人插手本幫之事,痛恨到何種境地。當日耿、染聯袂闖風火連環塢,便是雷奮開親自出手挫的銳氣,毫不把鎮東將軍的顏面當回事。
那么,就只剩下一個選項了。
雷奮開臨死之前,將鐵簡交給了耿照,交代了一些事,可惜說不完全,讓耿照誤以為能憑此物威脅自己,又或討得什么好處……雷門鶴嘴角微揚,露出極其險惡的笑容。老流氓啊老流氓,你所托非人,又教老子撿了天大便宜啊!
“我幫中有幾個人,對典衛大人手中之物頗有些興趣。”他話鋒一轉,好整以暇。“不知有此榮幸,蒙大人接見否?”
耿照把玩鐵簡,笑道:“貴幫好漢,豈能失之交臂?有勞四太保引見。”雷門鶴一打響指,忽然地面微震,如滾巨石,轟隆的腳步聲還未進門,一股混雜濃烈獸臭的血腥氣倏忽卷入,染紅霞蹙緊柳眉,微微摒息。
烏影幾乎遮住大堂正面的六扇明間,來人須得低頭彎腰,才能自門框下勉強擠入,來的竟是一名高逾九尺的巨漢,虎皮圍腰虎皮裙,連綁腿護腕用的都是虎皮,若非毛皮下露出指縱鷹制式的赭衫,整個人簡直像是裹在虎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