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諫紙沒說出口的這句話里,隱含著另一個意義。
雖與江湖往來、卻不被當成江湖人的“鄔曇仙鄉”里,藏著內力深湛、掌功絕強的高手,一路如切菜砍瓜般,當者披靡的銳劍殺手,在宅院最深處遭遇激烈的抵抗,極有可能落居下風。
“若快劍得手,屋室的毀損至多一二處。”蕭諫紙指著繪有陳尸人形、并以朱筆圈出毀損處的平面圖樣,利劍般的視線捕捉著女郎的神情變化,一邊從容解釋:“即使現場被大火焚毀,仍看得出多處人為破壞的痕跡,顯然兇手的劍法難以一擊得手,屋內之人既有數量上的優勢,時間一長,兇手難免左支右絀,險象環生。”指尖移至門廊:
“此間的欄桿礎石上留有多處砍斫的痕跡,遍布整條長廊,若是兇手由外而內時所遺,這趟進攻的路也未免太不順遂,沒有冒險深入的必要,更合理的解釋,是他在屋里遭遇高手,幾乎失陷,奪路出逃時所留下。”信手翻至后頁,竟以尺規畫出長廊的礎石,將其上的每一道劍痕全都記錄下來。
蠶娘倒抽一口涼氣,神情突然變得很復雜,似詫似奇,又不禁有些佩服,料不到他工夫居然做到這等境地,原本帶著些許輕佻的迷蒙眼神微凝,反倒柔和許多,遲疑不過一霎,有些話終究沒能出口,很自然地別過視線,羊脂玉色的小小手掌隨意提起,虛劈幾下,自顧自的笑道:
“乍看像是武儒的劍法,骨子里卻全不是一回事。這哪里算是質樸剛健了?簡直粗糙得要命。”
以蠶娘的修為識見,隨意瞧上一眼,即能在腦海里自行還原劍招,說不定連運使的心法都能準確推出,何須動手比劃?
老人未戳破她的顧左右而言他,淡道:
“我粗略研究了幾門儒劍,也覺不通。某日靈感忽來,猜想兇手非學藝不精,僅得皮毛,而是儒門劍藝的質樸剛健非其所欲。此人對劍法內含的經義辯證、天人交感等毫無興趣,要的,不過是殺人利索罷了。我等以為他未得神髓,于那廝言,不定是去蕪存菁。”
“真是精彩的推論。經你一說,好像親眼瞧上一遍哩。”蠶娘抿嘴聳肩,又恢復那股既優雅又嫵媚、仿佛唇際咬住一抹戲謔勾人的神氣,瞇眼道:“但這樣就說不通啦,兇手既落下風,倉皇出逃,仙鄉緣何又毀于祝融?”
“因為買兇滅門的那人,這時終于出手。”
蕭諫紙指著長廊盡頭的照堂,一一解釋。“其中三具尸體雖在后院房中發現,但我以醯醋潑于火場地面,不見血溶,反在照堂中驗出大量血跡,可見四人均絕命于此,其中三具尸首被拖至后院藏匿,布置成后來火場的模樣。”
蠶娘撫掌道:“臺丞不愧青天之名,斷案如神,宛若親見。但據此推測還有其他兇手,未免武斷,難道這幾具尸身之上,留的不是劍痕?”
“致命的創口無不被利器砍得亂七八糟,說是劍痕,原也沒錯。”蕭諫紙捋須哼笑。“只是這欲蓋彌彰的手法,稍嫌拙劣,我猜致死的武器長不及劍,卻比劍刃略厚,挺劍搠個透明窟窿猶不能掩,須得多砍幾劍。”說著舉起了一根食指,意思再明白不過。
蠶娘沉默不語,俏臉上的笑意卻有些僵冷,看著十分怕人。
蕭諫紙似欲待她心情略復,才要繼續開口,女郎卻抬起銳眸,無形壓力撲面直進,絲毫沒有接受施舍的打算。老人心中暗嘆一口氣。
“……另一具尸體,卻被拖到小院門墻外,此人身上有多處傷痕,連那幕后的陰謀家亦不能一擊取命,端的是條好漢。”
“四具尸體分拖兩邊,不嫌費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