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確信終我一生,絕無可能打得過這幫怪物。只消你們愿意,便有十個蕭諫紙聯手,也盡都殺了,事在人為而已。”
蠶娘“咭”的一聲掩口,黑白分明的美眸一轉,只差沒嬌嗔“你這油嘴滑舌的賊小子”,卻見蕭諫紙攤掌不動,目光炯炯,竟無一絲調笑之意,酡紅的笑靨凝于俏臉,眸光倏地涼冷起來,淡淡哼道:“合著你是存了必死之心,拼個魚死網破,趕在回老家前顯擺一回么?你真不怕死啊,蕭諫紙。”
老人斂起笑容,正色道:“你打進艙里便說要教訓我,此刻又如何?”
“你別說,我現在還真想打你一頓。”嬌小的女郎冷笑。
“但你不能,在揭發幕后陰謀之人一事上,你還需要我。”老人非是純占口舌便宜,神情嚴肅。“韜略縱橫,不出一個‘勢’字——水往下流、風生火起,皆因勢至,無有逆者。占住勢端,即立于不敗之地,彼縱有通天之能,逆勢而為,豈可久焉!”
蠶娘聞言一凜,畢竟還有一絲不豫,冷笑道:“那你是占了什么勢子,能抵擋我們這幫‘怪物’?”
蕭諫紙從容道:“自我與‘權輿’相謀,便占住了勢端。妖刀鬧得東海沸沸揚揚,圍法會、逼鳳輦,行刺鎮東將軍……若無‘古木鳶’扛起,這火頭,卻要燒向誰人的眉毛?”
——自是借與他秘密組織的原主。
從耿小子向她透露古木鳶的真實身份起,蠶娘便一直在思索蕭諫紙的目的。
親歷過慘烈的學府隳滅、異族侵攻,乃至前度的妖刀之亂、央土大戰,蕭諫紙可說是踏著尸山血海走過來,德行雖為天下士子所崇敬,女郎并不懷疑他在必要時也落得屠刀,絕不婆媽。
問題是: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至此疑云廓清,除釣出幕后之人、不得不雙手染血,這老小子還打算占住興亂的勢頭,隨時能禍水東引,反澆陰謀家一頭,藉以保身。
那幕后的陰謀家看似占了隱身暗處的便宜,又處處干擾古木鳶的計畫,實則是飲鴆止渴,古木鳶鬧得越大,便將他卷得越深;若最終蕭諫紙難以善了,“權輿”豈能置身事外,片塵不染?
(他從多久以前……就開始籌劃這一切?他何時知悉幕后之人的身份,又懷抱著什么樣的心思,靜靜凝視,直到即將圖窮匕現的此刻?)
蠶微瞇著眼,忽覺這名武功不如己、年歲不如己,青春常駐亦不如己,唯有歲月斧鑿肆無忌憚的半衰老者,似乎變得不再那樣明晰通透,能被一眼看穿。而老人只是靜靜翻著手札,將繪有桑木陰徽記的一頁往前推,抬起周遭深痕密如蛛吐的眼眸,沉聲道:
“我從古籍中找到這代表桑木陰的‘建木’圖樣,也知桑木陰歷代之主,均以‘馬蠶娘’為號,監督東海武林,卻不能輕易干涉。鄔曇仙鄉的瓦當上所刻,乃映于日出海上的建木,由此可知是桑木陰之一脈。”
蠶娘靈光乍現,恍然道:“你開七玄大會,原是為了尋我。”
“宵明島號稱世外仙境,我連它到底是不是一座島嶼都不敢肯定,與其瞎子摸象,不如請君自來。”蕭諫紙撫紙輕道:“我交與胤鏗的瓦當,便為今日所設。圍殺對三才五峰的高手毫無意義,我能花三十年的光陰明察暗訪,依稀描繪出兇手的輪廓,卻不能將他正法,為此我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