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橫野終于明白,此人無法說服。
無論他將枯燥無聊的“熔兵手”,練到何等驚才絕艷的境地,其冥頑不化的程度,使殷橫野徹底失去利用他的興致。火勁灼燙著老儒的肌膚,若非以內力阻斷呼吸,改采龜息,光是汲熱浪入肺,足將五臟六腑燒得焦爛……上回他須使出十成功力,方能免去逼命之厄,是什么時候的事了?殷橫野面色凝肅,除了恚怒,心底竟也有一絲惋惜,揚聲道:
“談大人!把命送在這里,對得起你赤鼎派一脈單傳,對得起你經世濟民的抱負?”談劍笏充耳不聞,焰掌連出,將氣墻炙得更加滾燙,紅光宛若日冕,幾難直視。
殷橫野冷哼一聲,右臂抬起,催動功力,緩緩踏前一步,金烏般的刺亮光墻等距推移,壓向談劍笏!
談劍笏功體殊異,不懼高熱,無奈氣墻被數十道掌提至難以想像的高溫,名列三才的隱圣都難抵擋,逼近尺許,熱勁增強豈止數倍?一瞬間袍袖化灰,周身浮出片片焰斑,乍現倏隱;衣布轉眼成燼,接著炙的就是肌膚血肉,焦煙方才竄起,居然連煙柱也灼燒一空,點滴不存。
沒人比談劍笏更明白這堵火墻的危險與恐怖,眼看打殘老臺丞的賊寇自行逼近一尺,他無論如何都不肯退,咬牙轟入鎖限之中,雙掌如鑌鐵將熔,燦亮到幾乎失形,仿佛下一霎眼便要化成漿水滴落;難以言喻的燒灼劇痛,令那張紫膛國字臉透出駭人的慘青,汗水卻無以成形,尚未沁出肌膚,便已化作蒸汽,離體猶如針戳刀剮,幾無完膚。
癱于階下的蕭諫紙終于醒轉,總算沒被熱浪嗆灼而死,苦于無法開口,奮起余力匍匐爬行,明知難以再戰,更不可能阻止殷賊,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忠心的下屬犧牲。
(快走……快走!殷老賊不能殺我,別……別在這兒犧牲性命!)
另一廂,談劍笏忍著鐵簽剝皮似的酷烈痛楚,一頭往火墻里扎,仿佛非打中殷橫野一掌才肯罷休。殷橫野鐵青著臉,望著他低咆出掌、狀若瘋魔,竟不覺微怔;回神驚覺功體已提運至極,繼續相持,必遭高熱所傷,搖頭悶哼道:
“兀那匹夫,頑愚如斯!”松開鎖限,十成掌勁疾吐,火墻在潰散竄流之前,轟然穿過忍痛出掌的談劍笏!
怒咆聲中,纏裹烈焰的紫膛漢子沖出火障,駭人的高熱與強橫的掌勁帶去了部份血肉,宛若自熟透的漿果中擠出果肉般輕巧,使原本虎背熊腰的結實身形,陡然間小了許多,卻未阻卻其掌勢——
“砰!”幾欲見骨的手掌按上隱圣胸膛,連灰塵都未揚起多少。
殷橫野平視面目全非、恍若惡鬼的赤鼎派絕傳,眼中掠過一抹惋惜,喃喃道:“赤手熔兵,從此絕響矣!”胸膛略挺,“剝”的一響,談劍笏右臂齊肩分斷,斷口猶如炭灰,倒落之際,左小腿自膝下斷折,整個人摔得四分五裂,身下膿血卻不多,俱被高熱蒸化,不住竄出滾燙煙柱,中人欲嘔。
失控的熱流穿過談劍笏,撲向前堂,連火焰都無由而出,空氣中異樣的蒸騰一掠而過,墻柱檐瓦瞬間焦枯,字畫等逕行灰化。美輪美奐的雅致木構,眨眼成燼土完墟,仿佛仙人一指,頃刻千年。
蕭諫紙眥目欲裂,難信前方那團焦爛物事,便是晨昏隨侍的副手,雙手交錯,仿佛不知疼痛,發瘋似的爬過余燼血污,奮力朝談劍笏處挪去。
“輔……輔國……”
“你設想得沒錯,我的確不能殺你。但讓你生不如死的法子多不勝數,這不過是其中之一。”
殷橫野像看一條蛆蟲般俯視他。“這是我為你準備的地獄,當然,只是開端而已。猜猜看,下一個會是誰?”蕭諫紙恍若未聞,披發匍匐,眼中只余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