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牙獨木”蔡南枝在越浦近十年,之前在小清河、祈州等地任捕快,資歷一向清楚明白。
外地捕快想升調越浦,除須徹查三代身家,還得備妥白銀打通關節,才能讓自家卷檔出現在大人的案頭,也不保證能成——畢竟越浦地廣人稠,三川匯聚,別的沒有,就是事兒多。上頭也想任用能吏,免得事到臨頭沒個好使的,倒楣的還是自己。
奉公清白的蔡南枝,自無打通關節的余錢,靠著屢破大案累積名聲,尤其在祈州時,曾有一伙作風野蠻、自稱“血紋十九煞”的悍匪,公然入城劫掠,當街淫辱殺人,招搖過市,目無法紀;衙門的馬弓值未敢攖其鋒,連州官都躲回自家宅邸閉門不出,以免成為匪人的目標。
蔡南枝獨力追蹤血紋十九煞,帶回一掛十九枚頭顱的麻繩串,以及一身慘烈傷痕,自此名聲大噪,被越浦城尹破格擢升,收入幕中;要不多時接任總捕頭,至今將屆十年。
與蔡南枝同事過的捕快,不以為蔡老總是那種見微知著的神斷型,他是踏平現場千百回,不屈不撓,憑毅力破案的老派作風,由此更得衙差們敬重。擔當若此,老總公余絕不應酬、毫無情面可講的毛病,上司下屬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以為意了。
違命侯這番話,就算當著全衙門的面說將出來,十個里怕有十一個不信。然而蔡南枝只抿嘴不語,兩只粗厚大手攢緊成拳,捏得格格作響,濃眉下的銅鈴眼死盯著足尖三尺前的青磚縫,目光像要插進地里似的。
最初,封有“赤尖銅額應伏法”字條的黑函是放在他家的書案上。
蔡南枝的俸祿請不起婢仆,家里也沒有間置的空房,只一位同里老嬤嬤隔三差五來幫忙打掃洗衣,給點零錢干肉便能打發。所幸老婦人并不識字,以為是衙門公文,連碰都不敢碰。
過沒多久,黑函又出現在床頭、院里小幾……直到在衙門案上看見那熟悉的褐紙粗封,蔡南枝終于明白自己沒有說“不”的權利。
來到越浦之后,他和賀老四——現下得管叫雷門鶴雷四爺了——在公開的場合見過幾回,老四對他使了眼色,蔡南枝裝作不知。賀老四向來是他們中最聰明的,料他無意敘舊,不曾私下來找,仿佛兩人真是陌路,此前未曾相識。
但主掌三川第一大幫、身為越浦五大家門面的雷門鶴,怎會沒須用越浦總捕的地方?老四卻始終沒來過,說不定還擋過他人欲尋的門徑,蔡南枝總能維持他兩袖清風、一窮二白的小日子,罕受打擾。
光是這份“形同陌路”的心意,他便很承賀老四的情,只消幾位太保別鬧騰太甚,蔡南枝多半視而不見,任手下收赤煉堂的黑錢辦事。
黑函恫嚇不是賀凌飛的作派,蔡南枝不想為此打破“絕不接觸”的鐵律,徒然把自己投進舊日夢魘的黑窟窿里,與十五飛虎、赤尖山等亡靈糾纏不清。他未向賀老四求援,默默接受黑函的指示,趁吳老七等人下工后潛回衙門,于內監的天佛圖字間描入術法符箓;今日更向有司告假,攜火號埋伏于此。
“為防尊駕動什么歪腦筋,”違命侯的聲音又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本侯須得據實以告:早在術法封閉大院前,這位躲在南監里的總捕大人就被本侯發現,頸后挨了一下不省人事,所有該看的、不該看的,該聽的不該聽的,蔡捕頭是既沒看見,也沒聽見。
“尊駕若不信,盡管找蔡捕頭問去,什么時候往哪里找我不管,但蔡捕頭要缺了一丁半點,或被我知道吃了什么零碎苦頭,尊駕這筆生意的預付,本侯絕對如數奉還,教你知道那叫一個值。”
黝黑的山村少年以扇掩面,露出精光暴綻的眼睛,剎那間竟教人難以逼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