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的模樣同記憶中差別不大,雙目緊閉、嘴角微揚,看似睡著一般,不知怎的,卻沒有半分真實感,仿佛臂間所攬,是一具雕塑精巧、栩栩如生的假人,雖然肖似,但就知道是假的,而非赤尖山上那個動輒掀桌咆哮,一言不合,便要拔刀見血的“暴虎”極衡。
“你們……怎地這么傻?好不容易……才活下來……”他輕輕搖晃著老兄弟,喃喃低語,開口才發現聲啞如喑,難以成句。“死了……就什么也沒了啊,傻瓜!傻瓜……傻……”
云翳漸起,遮去投進天井的驕陽,風刮桐葉獵獵搖枝,連轟響的蟬鳴仿佛都被風葉梳散了去,空曠無人的青磚場上說不出的寥落陰磣。風里,矮漢緊壓在兄弟胸口的嗚咽聲斷斷續續,死命將嚎哭吞入腹里,恐為人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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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的蔥肉火燒煮火鍋,終究是沒能吃成。
灰袍人無聲遠飏,脫離戰場不知何故,總不會是怕了人多,又或真被破野之弦所制。這代表殷橫野下回出手,即以敵暗我明之勢開局,加上三才五峰等級的非人戰力,結果簡直毫無懸念。
奇宮風云峽一系,此役算是正面杠上了對子狗,就算頭一個遭受報復,也不奇怪。打是打不過的,起碼可以躲;秋霜色與耿照約定了聯絡之法,卻未留下去處,偕聶雨色速速離開。料想二人與韓、沐會合后,該會沉潛好一陣,待風頭過去,再作良圖——
秋霜色坐鎮風云峽,一直是奇宮余脈判斷韓雪色只是暫避風頭,始終會回轉龍庭山的重要依據。是以各脈皆按兵不動,靜觀其變,只有毛躁無謀的驚震谷率眾來追,才有“荒魔”平無碧慘絕于聶雨色之手一事。
豈料風云峽從一開始,就打著收拾包袱走人的主意,秋霜色正是最大的疑兵,為韓雪色爭取到寶貴的時間,得以從容退至越浦。
待各系驚覺小琴魔失蹤、韓雪色早帶走了象征爵位的“九曜皇衣”,怕立時便炸了鍋,再也按捺不住,追兵勢必傾巢離山,翻遍東海道每寸地皮,將叛逃的奇宮僭主找將出來;誰先逮住韓雪色,在選拔新宮主時便能掌握話語權。殘酷的奪位之爭,現在才正要揭開序幕。
自顧無暇的風云峽四少,不宜再涉入與隱圣的紛爭。此戰聶雨色等實已付出太多,也承擔過多的風險犧牲,耿照自覺沒有立場請求他們,繼續投入這場絕望的對抗。
“以典衛大人與我風云峽的淵源,”秋霜色似是看穿了他的猶豫顧忌,淡淡一笑。“大人之事,亦是我風云峽之事,料想宮主也會這么說。此際分力則弱,圖窮匕現時,典衛大人勿忘我等。”
“就是打架記得叫人啦,一起干死對子狗!沒事我們先躲著,免得先被對子狗干死了。”聶雨色幫忙翻譯。與老胡、羅燁等抱拳告辭,二少相偕而去;臨行前聶雨色頭也不回,只拋下兩句:“多想想活人的事,死了的就別想了。”胡亂揮了揮手。
胡彥之怪有趣地目送他離去,抱臂抵頷,大拇指擦刮著青磣磣的胡髭,笑顧耿照:“他沒頭沒腦的說什么呢?好端端的哪個又死了?”耿照神色木然,片刻才搖頭:“我也聽不懂。”
衙差奉命查抄沉沙谷,除燒毀的百品堂,其余屋室所藏文檔,指不定是陰謀罪證,須得一一封存。抄家是門技術活兒,為此特意從城里又叫了幾撥人,大伙興致勃勃,抄得不亦樂乎。至于一干秋水門人,通通押回待審,衙門忙到夜里仍是燈火通明,加倍關照起不文居的生意。
蕭諫紙回到驛館,拒讓大夫查察傷勢,依舊懷抱焦尸,一個人鎖在屋里。老人模樣著實嚇人,加上抱尸異行、堅不就醫,背地里流言四起,都說臺丞瘋了,未及入夜便已傳開,公署間多有所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