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驚鴻堡遺世獨立之賜,胤野保守估計她有三天的時間,定期的聯外管道才會察覺堡中有異,所以吊著梁度離夫婦的命,整整折磨了兩天。
梁度離不到半日就被徹底擊潰,可惜他對“那人”的身份一無所知,只知灰袍蒙面,武功高得出奇,身形無有可供辨認的特征,直如鬼魅幽影,倏忽出現在堡中書齋。
他抱著可有可無、反正逃不出對方手掌心的消極心態,開出“躋身東海正道七大派”這種荒謬絕倫的條件,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讓顧挽松出面相邀,并以五對一的壓倒性票數,延請驚鴻堡梁氏入盟。梁度離既驚且服,同時亦有揚眉吐氣之快,從此甘屈牢卒,甚至開始洋洋得意,不把六派放在眼里,才有后頭獨力誘捕胤野的舉措。
梁午茉比她丈夫撐得久,整整一日一夜之后才崩潰,吐露的細節也遠非梁度離可比,如當初囚禁“怪物”的鐵籠車做工粗糙,看似倉促為之;灰衣人交付梁度離的指示中籠車棄置的地點,也離背陰山棲亡谷很近……至于《舐紅譜》及其他秘笈毒經、左道異士的名單等,自不在話下。
她用了一天,證明自己的拷問刑求術青出于藍,遠在啟蒙恩師“停釵蝶血”梁午茉之上,梁午茉對于“疼痛”和“恐懼”的創意大不如胤野。可惜胤野又再用上整整一天,終于確定精神崩潰的人,幾無心智復原的可能,無論疼痛如何一再刷新了梁氏夫婦的承受極限,梁午茉也無法理解其中的意義,認知到這極可能是她庸碌人生里最了不起的成就。
“疼痛之征——譬如抽搐、顫抖,肌膚悚栗……還有其他許多,有興趣我再慢慢教你——在梁午茉咽氣后,于尸身上足足持續了半個時辰,該是我畢生之最啦,此后再無這般秀作。”
胤野安靜半晌,才從回味中依依重返,斂起一絲慨嘆,又恢復成原先的清冷,連微揚的嬌美唇勾都沒甚溫度,宛若月華。
“弄死他們之后,我還有一天的時間,可我不想冒險。如果你經歷過同樣的十五個月,就會明白:厄運本是人生的故態,幸運卻可一不可再。最終我是堡內唯二的活人,這本身就是運氣。
“懷孕期間,我一直在想救他的辦法。事實是:解了將他鎖在石墻上的玄鐵鐐銬,他是一頭逢人就生吞活剝、捅陰裂死——我分不出這兩者的差別——的暴虐怪物,我無法喚回他的神智,假設還有的話。一旦解開鐐銬,頭個死的就是我,他兩天沒吃東西了,瞪我的黃濁眼里全是饑火。
“我只有一天的時間離開幽遠灘,我沒法帶著他走。我用僅有的一手一足,勉強轉動鐵籠外的床弩,第一枝鐵錐直接射穿了他的肚子,他咆哮的痛呼聲幾乎讓我以為地牢要被震垮了,我看到頭頂的磚縫沙沙落塵,像下雨一樣。
“第二枝鐵錐射中左臂,這架弩是澆死在地上的,瞄得很準。另外兩枝我忘了射哪兒了,回神才發現自己滿眼是淚。他明明……已看不出是人,猙獰到簡直是惡夢中的惡夢,但疼痛的樣子不知怎的,看起來就是他。人只有在痛苦的時候,才會顯露本我罷?
“我用珂雪削斷籠鎖,拖著身子和刀走進去。他露著黃牙對我低咆,還穿著鐵錐的傷口冒起惡臭的煙氣,已開始愈合。我知道時間不多了,只消片刻,他便能自行穿出鐵錐,鐐銬雖在,一手便能將我掐成肉糊,可能就地吃了吧?
“你……怎會變成這樣?我忍不住想。為什么不跟我商量,我明明……比你聰明這么多啊!誰人可信,誰人該往死里弄,哪一回不是我一眼看透?誰讓你自把自為,敢不同我說一聲就走?我是你老婆啊,是你該舍命保護、言聽計從,一生所愛的唯一一個!你看看你做了什么?看看我,看看你自己,看看戚鳳城、風射蛟,看看我胤家人!都……都是你害的!
“我罵著罵著,便哭了起來。我這輩子沒這樣哭過,聲嘶力竭、涕淚橫流,仿佛靈魂離體,能看見一個趴在地上哭泣的自己。心里還有另一個沒哭的我,正算著時間,毫不通融,把沙漏子拿在眼前逼我看。